放假回老家，奶奶特意给我做了一小碗肉。
还没来得及感动，下筷子的瞬间，我吓得碗都摔了。
肉里面有一根老鼠尾巴！
“奶奶！这是老鼠肉？！”
她但笑不语，老神在在。
“她们说老鼠肉吃了大补。”
我气笑了！
“她们说她们说！上次食物中毒进医院受的罪还不够？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1
年假只有七天，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回娘家过年。
我在高铁上就开始幻想回家后的美好生活。
可耗了一天时间，疲惫到家，一个surprise打得我措手不及。
快八十岁的爷爷奶奶坐在饭桌边，面前放着饭，但一直看着门口。
我连忙把行李箱丢在一边，“爷爷奶奶你们吃啊！不用等我的！”
奶奶笑了笑，将肉挪到我面前，睨了想要动筷的爷爷一眼。
“乖女，吃，专门给你做的。”
碗里的肉色泽上佳，是我最喜欢的瘦肉。
就是肉切得很碎，没有大块的。
我拿起筷子的瞬间，奶奶昏黄的眼睛竟是秃的点亮。
手上一哆嗦，筷子杵进肉中，将里面隐藏的一根细长肉块戳了出来。
肉块一环一环地，逐渐变细。
这是老鼠尾巴？！
我甩掉筷子，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定住。
对上奶奶不太满意的神情。
“奶，奶奶，这是什么肉？”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瘦肉夹到我的碗里。
满脸慈祥，“来吃啊~我专门给你做的，补身体。”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向还没有动筷的爷爷。
“这是不是老鼠肉？”
爷爷点点头。
我克制住尖叫，深呼吸好几次才平静下来。
“奶奶，老鼠肉不能吃的，很脏的，有很多细菌，人吃了会生病。”
奶奶立马敛了神色，端起肉就想往爷爷碗里倒。
我下意识冲过去，抢过碗，跑到鸡窝那边倒了。
看见那些鸡将肉叨完，才松一口气。
一转身，猛地对上奶奶满含泪光的眼睛。
她老了，脸上皱纹一折一折地，我甚至可以看见她头顶的白发。
责备的话硬是卡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她有些落寞地垂下头，佝偻着回到餐桌前。
“她们都说吃了好，我想着你学习太累了，给你补补身子。”
“某音上也说吃了好，吃了补大脑。”
“你在学校伙食费不多，回来我就想让你吃点好的。”
“我也不知道你不喜欢吃。”
“你爷爷说好吃。”
“下次我不弄了，你不喜欢吃，你爸妈应该也不喜欢吃。”
“就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太喜欢吃。”
……
看着她蹒跚的脚步，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告诉爸爸比较好，他们说的话，奶奶才会听。
不过十分钟，奶奶就接到了爸爸和大伯的电话。
我随便吃了两口赶忙躲到楼上了。
可晚上吃饭的时候，奶奶将一碗‘鸭脖’全都盖进了爷爷碗里。
托近视眼的福，我看那个真的像‘鸭脖’。
刚想松一口气。
屁股刚坐下，定睛一看，那哪里是‘鸭脖’啊！
明明就是老鼠头！
我都要崩溃了！
为了吃老鼠肉奶奶真是花样百出！
“奶奶！老鼠肉是真的不能吃！上次饿死在马桶里的那只老鼠你忘了？”
“老鼠都在吃屎了，你难道想吃屎？！”
“我们现在还不到要吃老鼠的地步！”
奶奶瞥了我一眼，很快，又开始泪汪汪。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们都说能吃的，吃了对身体好。”
“他们都吃了没事。”
“你不吃……”
我闭了闭眼，“她们说她们说！她们说尿吃了好你也吃！上次进医院受的罪还不够？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2
她被我吼得一愣，随后默默坐在一边抽泣。
我摁了摁抽动的眉角，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爷爷前一阵子才做了手术，你不让他吃肉，不让吃排骨，天天吃些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像之前一样住院怎么办？”
“爷爷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了奶奶。”
奶奶放了碗，“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想着照顾你们。”
“我不应该自己舍不得吃，让你们吃。”
“我不应该每次不听你们的话，就对你们好。”
“可是别人都说吃了好，他们怎么没事？”
我恨不得自己没有回来过。
再次呼唤我的爸爸。
3
奶奶一向这样，越到老年就越严重。
别人说的什么都信。
某音上的所谓专家，邻居说的神仙妙药。
只要他们说对身体好，她就无条件服从。
甚至自己有时候还会臆想，哪种东西吃了好，立马就去做。
本来我们是没有注意到她这么严重的。
直到有一次，她和爷爷都因为细菌感染住院了。
我们怎么问都不说。
就连医生问，她也支支吾吾地。
要不是她最喜欢的二伯生气了，我们都不知道，她竟然为了治牙疼去含着尿。
老人家牙齿本来就不好，还经常吃药，尿液能有多干净。
我有些头大。
奶奶挂了爸爸的电话之后，看了一眼我的手，随后窝在凳子上，抹眼泪。
“唉，我这个老不死的哦！”
“哪哪都疼咧~”
“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麻烦你们。”
“我胃又不好，这就是死人病，治不好，唉~我的命真苦啊~”
我默默将话筒的声音调大。
爷爷咳嗽个不停。
我知道，她看见了我的手机还在通话中。
4
奶奶很喜欢在我面前说自己的苦，说自己的累。
因为她知道，我会和爸爸说，和大伯说。
她知道，女孩子最会心疼人了。
只要我能回来，她必定全身不舒坦，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从健全双腿变成一瘸一拐。
时不时跟我说一句，要去大医院查。
可等医生说没有问题，她又开始哭，说自己是真的难受。
我都要信了。
但大伯不信。
我以为这次假期这么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二天，桌上的菜很正常，不过有一盘绿油油的蔬菜。
不知道是什么菜。
“乖乖，多吃点这个菜，吃了不会便秘。”
我一向便秘。
“好。”
意思意思吃了点。
饭毕，还不到晚饭，她跑到我门口，没有一点脚步声，也不说话。
我想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她，刹那间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等我说话，她扶着椅子颤巍巍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地。
我眼皮一跳，连忙扶着她坐下。
“奶奶？”
“我浑身没力气，你爷爷好像也不舒服。”
5
正巧那边大伯又打来电话，语气非常的暴躁。
我捏着电话，也有些郁闷。
大伯接连的质问让奶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又不舒服了是吧！”
“你就作吧！”
“到时候你看我养不养你！”
“就当我求你了行吧？香香和浩浩都还在读书，我还要上班，老婆还在坐月子。”
“你消停一点行不行？”
“天天无病呻吟有什么用？”
……
保险起见，我还是帮爷爷奶奶量了体温。
这一年，奶奶去了不下二十次医院。
但每次医生都说不是什么大事，拿点药回家吃就行。
她偏不。
每次强硬要住院，不要护工。
大伯二伯都忙得很，没有时间过来陪护。
她什么都不听，不答应就在医院撒泼打滚。
一来二去，大伯二伯都怕了她了。
所以这次估计以为又是‘狼来了’的故事。
想到饭桌上的那碗绿色菜。
我看了眼奶奶略显苍白的脸色。
“奶奶，中午那是什么菜？”
“田里的，刘姨说吃了好，我去田里拔……”
说到这里，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忙闭嘴。
“你爷爷最近有点便秘，我这不是为了他好嘛！”
“你也经常便秘，吃一点又没什么事？”
爷爷便秘？
我真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抛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爷爷一直容易蹿稀。
根本不给我时间骂人，爷爷那边咚的一声，突然倒地。
还好我动作快，用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奶奶，去喊隔壁的刘医生！”
“诶诶！”
她一边应承，但是脚下一点动作都没有。
“奶奶？”
没人应我。
等我腾出手来，转眼一看，她竟是推着自行车出来。
电光火石间，我明了。
爷爷嘴边已经在冒白沫了！
我气得双眼通红。
“奶奶！你想让爷爷死嘛！”
“别人说的话就这么重要！”
“人家有医师证的！”
“你快去喊他啊！”
6
奶奶干脆扶着自行车站在一边不说话。
一点去隔壁的意思都没有。
我压制住怒气，把爷爷靠在摇椅上，快步跑进隔壁诊所。
来回不过三分钟。
爷爷领口都湿了一圈，全都是白沫。
奶奶依旧站在自行车边，看见刘医生的那一秒甚至还撇了撇嘴。
我真是想打人！
“食物中毒，寒气过重，身体太虚。”
“我给你送县里的医院去，正好买了车。”
刘医生一眼没看旁边蠢蠢欲动的奶奶，背起爷爷就往家里跑。
“诶诶！我也去！我也去！”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要去了。
可刚坐上车子，她就凑到我耳朵边。
“上次听说有一个人被他治死了。”
“你小心一点，看着爷爷，别被他给喂药了。”
我猛地抬头对上后视镜里刘医生紧皱的眉头。
抬起双手拜了拜，“不好意思，这老太婆最近神志有点不清，我们快去医院吧。”
“诶~还不准我说了，他上……”
“别说了！奶奶！再说你就下去！”
被我凶得一愣，她才停下嘴。
不过就是村里的谣言，传来传去越来越不靠谱。
最好笑的是传出谣言的那个人，天天还在刘医生那里打针。
别人都把这个当笑话。
就奶奶把这个当真事。
好不容易弄好爷爷的事情，我还在扶着爷爷往病床上躺。
床头的奶奶拉着医生就开始哭嚎：
“医生啊！我也吃了那些菜会不会死啊？”
“我不想死啊~我一个儿子是审计局的，一个儿子是县一中的教师，好日子都还没有过够……”
我摁紧不断跳动的眉心，将她扯过来。
“奶奶！你刚刚做过检查了！没有事！”
她还不放弃，“医生，你看我眼睛辣得很，要不要做一个全身检查？”
“还有我的胃啊，一天吃四顿还饿，是不是胃癌啊~”
“还有……”
“奶奶！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二伯了！”
那边瞬间噤声。
我吐出一口浊气，将医生拉出病房。
还好来得及时，爷爷的身体就是需要好好养着，好东西得吃。
大伯母当即送过来营养套餐。
奶奶一打开，就开始撇嘴。
不妙。
我连忙将伯母拖出病房。
七天假期几乎都是在病房里度过的，临出发之际。
我特意告诉大伯母：
“伯母你尽量别说话，省得奶奶又抓到理由折腾。”
毕竟大伯母心里有道坎，一直没过去。
7
老公来接我的时候，奶奶硬塞过来一袋子的鸡蛋。
还特意叮嘱：“这鸡蛋就是吃生的有营养，你都不用煮。”
我一个头两个大。
“奶奶！你千万别生吃！这不是无菌蛋，你和爷爷的胃受不住！”
“别人都说能吃，他们怎么没死。”
“你就是不喜欢老人家的话。”
“快上车吧！”
我：……
想到她楼顶上晒着的一堆福寿螺。
我掏出手机，在家族群打了一堆文字。
想想还是删了，最后发给了爸爸。
大伯二伯他们本来最近和奶奶的关系就不是很好，我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8
不过一周，爸爸就打电话让我回家。
语气着急得很。
爷爷奶奶又住院了。
大伯忙着上课，二伯忙的查账，大伯母来送饭，但她也是在旺季，抽不开身。
看见两个老人一脸菜色，我是气不打一处来。
“奶奶，楼顶上的福寿螺你是不是吃了？”
她明明虚得要死，还能立马坐起身。
一边流泪一边指着我的鼻头骂。
“又是我又是我！一出事就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