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害你爷爷！”
“是他嘴馋！整得我也还进医院了！”
爷爷在旁边唇瓣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小老头子瘦了很多。
我也懒得反驳奶奶，打算先回家将他们的衣服整出来送过来。
可一回到家，桌子上的一大盆的螺蛳壳，上面还遗留着油渍。
给我都气笑了。
拍照发到家族群。
“爷爷的身体太弱了，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第二天再去医院的时候，奶奶不给我好脸色。
无所谓，等过段时间她就好了，反正我也不经常在家。
事情都不会发生在我头上。
二伯当天又来了一次医院，两人吵得很凶。
奶奶指着我哭了一个小时。
一边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边说自己可怜。
耳机调到最大音量，才堪堪挡住她的声音。
大伯母来的时候，奶奶正好中场休息。
她的神色不是很好，并且送完东西就走了，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两位老人。
我有些疑惑，她是三位媳妇里面最善交际的，从不给人甩脸子。
“我是真的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
9
我第一次在大伯母脸上看见这样愤怒的神情。
大伯母只有一个女儿。
大伯是教师，以前计划生育不能生第二个。
想生第二个的时候，奶奶一直叫着自己身体不舒服，不帮忙带姐姐。
但我是奶奶带大的。
我和姐姐就相差四岁。
所以这一直是大伯母心中的一根刺。
那天我走之后，奶奶递给她一罐东西。
直接用开水烫的。
里面装的是不知道哪里获得的紫河车，新鲜的，带着血。
“那个味道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腥臭！”
“我当时就吐了。”
可是奶奶当时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知道你怪我没给你带孩子。”
“可你没有儿子也不是我的错啊！”
“我当时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也确实对不住你。”
“吃了这个就一定会有儿子的！”
“要是嫌弃腥，我给你加点盐。”
“这是儿子的。”
“她们说，可灵验了！”
说着说着，大伯母就冲到一边干呕。
“这个老婆子真的恶心死了！”
“我真是受够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
心中隐隐庆幸，还好我经常不在家，倒是不用遭受这种折磨。
可很快，我就尝到了这种滋味。
10
我们村里有一个习俗，一年中除了过年还要有一个日子集中回家。
一般这个日子会和国庆这种大型节日错开。
我们也一直执行得很好。
所以，那天我被奶奶揪到台子上骂的那一刻。
我是很懵逼的。
在村里，我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生怕多说一句就要变成村口八卦站的中心。
那天，我化了精致的全妆，想着给老实了一辈子的父母挣点脸面。
可谁知，都不等我落座。
我那好听人言的奶奶气势汹汹地来到我面前。
扯着我就往演出台上走。
灵活走位，就连爸爸都抓不住一点。
我站在台上，看着她握住话筒。
右眼皮跳得飞快。
“你来跟大家说说！为什么要把我插在刘姨家的晾衣杆拔掉？”
我脑袋嗡嗡的。
为什么拔掉？
那刘姨说碍着她家停车了，亲自让我拔掉的。
我看向都是人头的下面，嘴巴跟粘住了一样张不开。
台下的爸爸连忙往上跑，就连一向老实的妈妈也气红了脸。
耳边奶奶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知道年轻人不喜欢听老人家说的话。”
“但是你刘姨都拍胸脯和我说过了，以后都在那里晒就行！”
“你怎么就自作主张拔掉！”
“嫌弃我丢脸是吧？”
“我以前可是没有教过你这些。”
“不知道哪个妈教的。”
“你看你大伯二伯我教得多好。”
“这大日子，我是个识大体的人。”
“你还小，别跟你家里人学那些坏习惯。”
“等下给你刘姨敬茶，她可帮助我很多。”
“别老是自作主张，和你妈一样，我身子不好，生气伤胃。”
……
后面的话我根本听不清，台下一阵大过一阵的笑声吵得我耳朵疼。
妈妈红着眼揽着我回家。
手机一直在弹消息。
平日里不联系的人也在慰问我。
几乎是我下台的同时。
我获得了新的昵称，村群里，群主直接将我头像上的名字改成了。
拔杆侠。
那些大妈们开始交头接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妈教我挑拨离间。
就连刘姨也特意跑过来说。
“哎呦，就哭鼻子了？真跟你小名一样，骄骄的。”
“我就开个玩笑，你还真拔了。”
“你妈没有跟你讲过什么是开玩笑吗？”
我看不清她的嘴脸，只是脸上热得很。
周围的议论声让我脑子转不起来。
明明是她！
明明是她特意过来让我拔掉晾衣杆。
她说晾衣杆碍着她停车。
她说爷爷奶奶的衣服臭得很，别熏到了她孙子。
她说，你家院子这么小？连个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她还说，也是，你爸不跟他兄弟一样。
他们都有正经工作，你爸只能在工地。
……
11
我拉着我妈当天就去了镇上的房子里。
这好人谁爱当谁去当吧！
我是不想看见她了！
听说她插回去的晾衣杆第二天就不知所踪。
气得她在村里骂了一整天。
却是一点刘姨的坏话都没有说。
二伯已经在考虑将她送进养老院了。
想到她对养老院的态度，我笑了。
那估计不会那么容易。
12
过年期间，村里有个人在镇上开了一家新的养老院。
有老人回来宣传，奶奶一听见就鄙视得很。
语气里都是对养老院的鄙视。
“也是，她们儿子没有能力养老，去养老院也好。”
“我有一个公务员儿子，一个学校老师儿子。”
“我可不会像他们一样进养老院。”
“一点疼，他们就紧张地送我去医院。”
“那去了养老院连屎尿弄到身上都没有人管。”
“真可怜~”
还是当着那个老人的面说的。
……
果然，二伯一提出这个想法，奶奶就开始哭闹。
听说还报警了。
我庆幸，还好跑得早。
可当天晚上，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散落一地。
妈妈站在一边气得发抖。
爸爸也红了眼眶。
奶奶坐在地上抹眼泪。
又来了。
我懒得思考，直接打了110。
警察过来的时候奶奶吓得跟个鹌鹑一样。
就知道窝里横。
她是知道哭闹对二伯没用了，所以找上了爸爸。
以往，只要不是很离谱的要求，爸爸都会答应她。
所以，这一次她以为还会如此。
可是妈妈看清了她，也不发表意见。
爸爸是支持二伯的决定的。
一时间僵持不下，奶奶就掀了桌子。
“怪不得刘双说你小心眼！真是说得对！”
“这么对我这个老婆子，你真是好样的！”
“亏我还把你女儿带那么大！”
“白眼狼！”
她总是相信别人说的话，家里人说的话是一点都不听。
妈妈月子里被她折腾的留下了后遗症。
既然她喜欢听别人的话，那就让她多听听！
13
她最喜欢从某音里学一些‘新东西’。
聊天软件都不用，就刷某音。
我把她手机软件都卸载了，并且限制下载。
还在村头麻将馆，让我妈坐那唠了一天。
我学的是护理专业，调养身体什么的，老人家们很是相信我妈。
第二天，生鸡蛋吃不得的消息就传到了我家。
我奶憋屈地站在一边，插不上嘴。
最终冒出几个字：“生鸡蛋，吃了好……”
那群大姨撇撇嘴：“生鸡蛋都是细菌，又不是人家城里人吃的那种蛋。”
“无菌蛋！”
“对对对！无菌蛋！”
奶奶当天晚上回去就把每天一个的生鸡蛋全都放进了冰箱。
又过了几天，她端着一碗菜叶子往刘姨家送。
被人当着面丢进了鸡窝。
刘姨的脸绿得很，她昨天才因为吃这个菜拉了一天，还被女儿说了一顿。
“这菜吃不得！你害你家老头子没得手，还想害死我？”
奶奶连连摆手，恨不得把手挥掉。
“这不是你说的吃了好……”
“我可没说！你别害我！”
奶奶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连着爷爷也吃了几天白水面。
加上隔壁刘医生家去的病人越来越多，她竟是气急上火真病倒了。
“刘医生真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我这次就交代了。”
这就是最开始传谣言的那个大妈。
奶奶听见这话，气得当场就冲过去。
“你说刘医生好？！”
那大妈也不是怕事的，挥着拐杖就想打过来。
被奶奶躲开了。
“对啊！听说你老头子差点死了？”
“你家就在隔壁都不去刘医生那里治？真是老糊涂了！”
奶奶气急，叉着腰。
“不是你说的，刘医生治死过人？”
大妈连忙往后躲，一副和奶奶不熟的样子。
“诶！我可没说！你别张嘴乱说！”
奶奶当场就气晕了，也不知真晕还是假晕。
反正二伯生气让爸妈都去医院的时候，两个老人家都在床上躺着。
14
奶奶显然就是假晕，一点事都没有。
爷爷是真的营养不良，还是饿晕的。
奶奶生气就做自己吃的，爷爷手脚不便，没有吃的。
我们到的时候，奶奶还在哭诉：
“我一个当公务员的儿子，一个当老师的儿子，还要进养老院？”
“村里的人会怎么说？”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送你们两个读书，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好，我去，到时候在里面被饿死被打死，让你们领导看看！”
“别人都说我家有两个大学生，没有人知道我摸黑下水摸莲藕。”
“泡得我下半身都烂穿了！”
“我真是命苦哦！”
我嘴角抽搐，将不作声的爸爸推到一边。
“是你养的吗？你交过一点学费吗？！”
“大伯二伯哪一个的学费不是我爸去交的？”
“房子的债我爸妈还，读书的钱我爸妈还，他们娶老婆的钱我爸妈还！”
“我爸没有读过书，就连养我的钱不都是进了你自己的口袋里！”
“你摸着良心说，养我到初中，哪口饭我不是当最后一口饭来吃的！”
之前是不想说这些事，毕竟她也确实将我养大了。
可获得是什么？
一个传声筒？
一个冤大头？
想要钱就找我爸。
别人不理她就找我爸。
就连我长大的一路，都是被贯彻一个思想：
【你欠我的。】
【我很可怜。】
【你们应该付出的。】
所以我心疼她。
大伯二伯沉默了。
我顺匀呼吸，看着脸色各异的一家子。
冷笑出声：
“妈，我们走。”
“爸，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吧。”
15
奶奶连夜被他们送进了养老院。
安静了好一阵子。
在爸爸去看她的时候，她声泪俱下。
说着她错了。
这里的伙食不好。
那些老头子会打她。
老婆子抢她的饭。
护工不给她擦屁股的纸。
最后还要来一句：“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我之前是做错了，我改了。”
“我就想回家和你爸好好待着。”
“你爸在这里都没有人伺候他穿衣服。”
“他还是喜欢我喂饭。”
“你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就是累点。”
爸爸有些愚孝。
奶奶知道跟另外两个儿子说没有用。
他们像极了她。
所以，爸爸把他们接回了家。
16
大伯和二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有一次我回村里，听见村口都在讨论灵异事件。
说是有个老头子把自己老婆杀了，给自己延年益寿。
听说这个法子，只要烧一张符纸就行。
什么越年轻越好。
没太听明白，我就赶回镇上了。
我妈等着看孙子呢！
晚上爸爸端进来一杯水，里面有各种的花茶成分。
但却没有花茶的香味。
倒是有股别的味道。
“你奶奶给你求的，说是在寺里开过关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端着水就往厕所冲。
各种花朵下面藏着化不开的灰烬。
有点像那种符纸烧完后的样子。
恐惧涌上心头。
奶奶想让我死？！
17
我哆嗦着手，不敢置信地看向还一脸懵的爸爸。
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失望。
“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啊，你奶奶不是经常求符纸吗？”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把村口的事情跟他讲。
他拳头攥得紧紧的，我都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
转身就出了门。
我赶忙拉上妈妈，现在可是晚上。
奶奶看见我的那一刻，没有一点不自然。
非常亲热地喊我过去喝茶。
就跟喊我吃老鼠肉的那次一样。
“乖乖，来喝水。”
我爸气得摔了杯子。
“你是不是又听见别人说了什么？！”
“她是你孙女啊！”
奶奶眼泪眨眼就出来了。
“我知道，你们不想让我待在家里，但是不要一出事情就怪我啊~”
“我能听见什么？”
“我好心好意地给你求一个平安符，你倒反过来怪我！”
“我做错了什么？”
“你送我去养老院算了！”
“就是苦了你爸~”
我瞥见柜子上一叠的符纸，爷爷喝水的杯子里残留着灰烬。
他眼睛浑浊，只是看着我苦笑。
“爷爷，你知道吧？”
“嗯，我也活够了，苦了你了。”
奶奶却见不得爷爷说话。
冲过去张牙舞爪地，恨不得抓花他的脸。
“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每天给你端屎端尿，你知道我有多累嘛？！”
“嫁给你我吃了一辈子的苦！”
我隔开她，走向爷爷。
“爷爷，要不把你们分两个养老院？”
“好。”
奶奶彻底崩溃了。
大喊大叫的，把邻居全都惊醒了。
“分我一点命怎么了？！”
“你这么年轻，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活！”
“我要是早死了，你爷爷怎么办？”
“我想要活久一点是为了自己吗？”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
18
送她去养老院之后，我特意和护工说明了她的状态。
希望她们盯着点，防止出现意外。
奶奶过上了连上厕所都被监视的生活。
大伯二伯依旧没有去看望她。
只有爸爸偶尔过去送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