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沂的脸色怪怪的。
易连卿很快便想起来了,他看过这本书。
他连忙解释:“这本书是回音送过来的,大概是放错了,这种民间话本,实在是难登大雅……”
君沂却是罕见地笑了起来:“倒是有趣……”
“……”
“有时候,不是人们爱编造故事,其实只是因为,大家需要故事罢了。”
“……”
“世人需要一个谦逊有礼的武神,需要一个自小勤奋刻苦,同他们一样受尽折磨的武神。”
“……”
“所以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吧,我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幻想。”
在易连卿看来,她不是个脾气多好的女人,可她面对这种情况,倒是不生气。
非是因为她心胸宽阔,更像是因为,她对世人的愚昧无知,早已习以为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她,的确算得上是一类人。
不管是易连卿,还是君沂,都不是会被这个世界所蒙蔽的人。
他说:“这本书我随便翻了翻,大约是知道一些,可能书宗的人最近有在看这类书,不小心让回音给我送过来了,我对这类自己不曾见过的事情,从来都是难以相信的,所以也不喜这类故事。诚如傲苍君所言,世人的确需要一个,如同他们所想的武神,只是,于我而言,此时此刻的傲苍君,更令人欣喜。”
君沂笑了起来,依旧笑的意味不明。
易连卿侧目看着她,面对她半边笑颜,堵塞的心情,好似被无名之力给疏通开来一般。
到底,他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只不过,看不出她的高兴,易连卿也难免不痛快。
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补充说道:“当然,我所欣喜的是,傲苍君是个女人,只要求得你的帮助,我便能拯救青鱼。”
君沂还是轻描淡写的笑。
易连卿顺着问了下去:“书中写到,傲苍君是个孤独寂寞的神祇,虽知是假,但我还是很好奇,想问一问,傲苍君对于自己,到底是何种认识呢?倘若有机会的话,你会跟来到自己面前的人,说起自己的事情吗?”
君沂摇了摇头,很是诚恳:“所谓孤独,总是因人而异,我不是个会感到孤独的人,假如一个人始终有着一颗求知之心,那么便永远都不会孤寂,因为世间的道,数之不尽,这一颗求知的心,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
他说:“傲苍君有着自己很感兴趣,很想要去做的事情对吧?”
她说:“算是吧。”
易连卿沉默一瞬,说:“我明白傲苍君的意思,就好像回音对于剑一样,在傲苍君的心中,也有相似的,可以永远追寻下去的东西,我很羡慕这一点,我并不是个会对某件事这么感兴趣的人,我的人生与你们相比,显得枯燥乏味了,武道也好,修行也罢,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工具,用来维系青鱼的工具,倘若是回音的话,他绝不会将他自己手中的剑,当成纯粹的工具……”
君沂没回话:“……”
“不知道傲苍君是否听说过,我和回音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回音跟你说的吗?”
“这种事情,不用他说,也是会知道的。”
易连卿苦笑着,又临时转开了话题:“其实有些东西,傲苍君不想知道,我也可以不说,但我,私心还是很希望,能够同你多说一些话的,我既答应了你的条件,总该认了这段关系才是。”
他想说,恐她不爱听。
君沂始终坦然:“帝尊说的很对,你我将来是要做夫妻的,自然也需要更多的互相了解,所以你可以尽情表达你自己,至于我你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君傲苍不是个喜欢将就自己的女人,倘若我不爱听,我一定会告诉你,若是我没说,那你可以当成我爱听。”
还真是,骨子里的骄傲。
易连卿又是一笑:“论坦荡,我不如傲苍君三分。”
君沂回了一个象征性的微笑。
易连卿继续说道:“在很多人看来,我与回音纵使没有血缘关系,其中感情也是无比深厚的,毕竟算来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没有人知道,在很久以前,我甚至都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而他,也一样。作为兄弟,我们对于对方,知之甚少,他对他父亲没有感情,可他父亲的死,始终是他心中,难以跨越的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他还有杀父之仇。回音他,是在他母亲死后,才主动找上我的,为了他母亲,为了海族,为了所谓的和平,他放弃了四海为家的求剑之路,留在了我的身边,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海族彻底放弃,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陆地人,接受海族。”
登临帝境的龙回音,将他毕生成就,都用来成全青鱼如今的安定了。
他与易连卿之间,一开始哪有那么多感情呢?
君沂默默的听着。
易连卿说:“与我相比,回音更像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为了他所祈求的东西,他已经舍弃太多了,我自知有愧于他,但是我也明白,他不需要我的愧疚,他也不会看得起我的愧疚。他跟我说过了,比剑的事情是你先提出来的,可他还没有完全答应下来,因为他需要我的同意,他才会去做这件事,一直以来,他都被这个神阙宫所束缚着……”
君沂说:“你答应了。”
易连卿说:“他知道我会答应,他只是问问我,因为他也知道,不问我我可能会生气。”
“那你肚量可真小。”
“我是个比较小气的男人。”
“真正大方的人才少见。”
“那你呢?算是哪一种?”
“我向来很大方,当然,是对我自己很大方。不像是帝尊你,对身边的人小气,对自己也小气。”
“看来傲苍君已经很了解我了。”
“敢问帝尊,我与他的比试,你希望谁赢呢?”
“傲苍君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坦白来说,自然我赢比较好听,这是帝尊对我能力的承认。”
“你还需要我的承认吗?”
“倒也不需要,只是这种话的确好听些。”
“那我就希望你赢好了。”
“好听是好听,可惜实在是太违心了。”
君沂说罢,转头看向他的双眼。
易连卿没有及时回话。
君沂起身,站了起来:“帝尊是希望他赢的,因为他与我相比,你更信任他,你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他能够有对付我的力量。”
他浅藏眼底的警惕太明显了。
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信任过的眼神。
所以,倘若君沂与龙回音比试的话,他只会希望龙回音赢。
这代表,将来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龙回音或许有能力帮他,抵挡君沂,或者古武族。
易连卿听到她这种论断,眉头紧蹙,罕见地流露出了焦灼的情绪,眼见她要走,赶忙伸出右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我承认,傲苍君很聪明,也有着远超普通人的敏锐,但这一点,你真的想错了。”
她跌坐在了他身上,似是有过一瞬的想要反抗,可很快便将气息收了回去——现在的易连卿在她面前脆弱不堪,她真怕一不小心就将他拍碎。
他使了几分力气,左手又扣住了她的肩膀,生怕她同他动手一般。
易连卿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有些时候,你眼中所见,都只是你的自以为是,你就没有想过,我心头的难以抉择,只是因为,你与回音对我而言,都是重要之人?”
他没想过,用龙回音的力量去对付她,龙回音也不可能成为他对付古武族的底牌之一。他眼中所有的恐惧,担忧,其实都只是来自于她一个人,他所不安的,也只有她。这个不管发生什么都处变不惊的女人,有时候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想要靠近她,也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更多,奈何他,力不从心。
君沂没有反驳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腿上。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隔着衣物,都能觉察到她彻骨的骄傲与清冷。
却也,极具诱惑力。
他回想起她说过的话,若是不喜欢,她自己会拒绝。
易连卿缓缓闭上眼睛,扣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放下,搭在了她腰上。
君沂还是没挣扎反抗,很是坦然顺遂的模样。
他忽的用了力,猛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傲苍君……”
“嗯?”
“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帝尊知道答案。”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哪怕都是假的。”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再说一遍,因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
“再说一遍。”
“烦。”
“那就最后一遍,再说一遍。”
“你好烦。”
“傲苍君,这算我的请求,希望你答应。”
“……”
“你为什么,要跟我成亲?”
“因为喜欢你。”
“嗯,我也,挺喜欢你的。”
“……”
君沂笑了笑,自顾自地伸手,拿起了他面前的那本《覆舟》。
易连卿将脑袋搁在了她肩后,眼前一片黑暗的他,心中,仿佛有什么被打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