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分别多日,好友别来无恙?”
“敝体初安,喜获千金,眷属安健,特告知。”
路觅舟本想亲自去一趟风来谷,寻林酒温说起这次的事情,将如今现状告知于他,可他在风来谷内,并未找到林酒温与苏月湾,他也只好,写了一封信,送了出去,使了道宗术法的信,终是在情义山庄内,送到了林酒温手中。
林酒温对于他还活着的消息倒谈不上意外。
他是大夫,对死亡有着天生的觉知。
而他在路觅舟身上,并未感知到浓烈的死亡觉知。
所以他而今安然无恙地归来,也不是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只是,他很意外,楼席萝竟然生了个女儿。
路觅舟在信中,说起了他女儿的事,也说起了,他的儿子,离开天吞朔夜宫不知去往何方的事。
若是有幸,林酒温能够遇见他,可照拂一二。
在林酒温看来,路瑾渐是个充满反叛心的少年,而他之反叛心,未必是来自于蔺天劫,或许更大的原因,是来自于席萝。如席萝一样,他始终想要,打破他自己的宿命,去做很多看似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之宿命,也不仅仅是他的身世,也是他与天吞朔夜宫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不想做蔺天劫的儿子,也不会想做天吞朔夜宫的承接人。
林酒温本是不懂的,可他这段时间,常有思索,席萝与楼邪他们的想法,终究是摸到了些许门路。
与此同时,情义山庄这边,也经历着属于他们的人间百态。
在秦运的妻子李澜舞怀胎十月的时候,儒宗四锋便找了过来,要他们交出小神医,为白御医治。
林酒温并未直接暴露身份,而是以陪同助手的身份,待在在苏月湾身边,一切行事听从她的意思。
苏月湾知道,他这是在考验她,也是在给她一个独立选择的机会。
“这一次,湾儿你可以选择,到底要不要跟儒宗四锋回风儒宗。”
跟儒宗四锋回去,救白御,还是就此拒绝?
倘若能够救下白御,她是否又有能力承担起这个结果呢?
倘若救不下,她又要如何自保?
“师父相信我吗?”
苏月湾问。
林酒温说:“我相信你的实力。”
她虽然武学资质平平,但要说医术医理,的确上乘。
好歹也是医仙的徒弟,只要白御还没病入膏肓,她总有办法的。
苏月湾明白了过来:“所以,师父是想知道,我到底要不要去救人?”
林酒温没说话。
苏月湾沉思良久,道:“救下白御……那么,风儒宗势必会对此次的事情,做出回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杀戮,以及斗争,将会有更多的人,死于这次的斗争之中,而他们的死,与白御的活,很有可能都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才是,医者真正要面对的难题。
林酒温轻笑着,还是没回话。
其实,医者要面对的难题,远不止于此。
这只是个开始。
苏月湾道:“以前我以为,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都值得我们出手相救。”
直到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才明白,救人也好,杀人也罢,从来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酒温问:“白鸿起在湾儿眼里,是十恶不赦之徒吗?”
苏月湾摇头:“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他……”
林酒温又问:“那么,对于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你始终都愿意出手相救吗?”
这又是,新的难题。
她总要做出选择。
苏月湾不由得沉默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
她觉得她的心中该当是有答案的,可她的脑子不够聪明,没法将这答案说出来。
林酒温忽然一步一步紧逼:“救死扶伤,真是大夫的天职么?亦或者说,这世间,当真有天职这个东西存在吗?就好比,剑修命定匡扶天下,侠行四方一般,从医便一定是朝着救死扶伤这个目标去的吗?所谓医者仁心,是前人悟出的真理,还是前人的狭隘?”
苏月湾脑中更加混沌了。
医者仁心……
这几个字,到底是谁说出来的呢?
是谁告诉全天下的人,医者仁心呢?
学医一定是为了救人吗?
苏月湾回想起了自己学医的理由。
她并不是为了救人,才学医的。
只是因为她想留在林酒温身边,而且,她觉得,这些东西很有趣罢了。
苏月湾说道:“救死扶伤不是医者的天职,医者也未必仁心……”
一切都是因为有趣罢了。
哪有什么医者仁心,原来都是假的。
她总算是明白了。
林酒温这么多年来,都被这几个字束缚着。
苏月湾抬眸,认真地看着他:“师父说的对,是我想错了,从一开始我便走入了一个误区,所以,我选择救他,跟什么医者仁心,救死扶伤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想要救他而已,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未必有那么重要,我不改因为救下一个好人而欣慰,也不需要因为救下了一个坏人而悔恨终身,我只是在做我的事情而已!”
她选择救他,是她想要救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事态一步一步恶化下去。
更何况,帮助白御,也能解决情义山庄的麻烦。
苏月湾的内心,豁然清明了起来。
“我回风儒宗,救白御,而风儒宗必须澄清他们与情义门的误会,解除秦门主的嫌疑,至于后续如何,不是我能掌控的,我也没有必要去掌控。”
不是谁都是楼席萝,她做不了楼席萝,更没有必要去做楼席萝。
林酒温苦笑了起来,他困惑多年的问题,倒是得到了一个如此简单的答案。
他本以为,她会为此困扰怀疑,熟料她一番话,令他亦茅塞顿开。
原来,走入误区的是他……
苏月湾估计都不知道,林酒温根本不是在指点她吧?
他只是,提出了问题罢了。
林酒温的笑容逐渐温暖和煦,趁她不备的工夫,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掌。
“嗯,所以,你去救白御,而我,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苏月湾璨然一笑:“师父……”
“不要叫师父。”
“……”
“你是我的妻,不再是我的徒弟。”
“……”
她羞赧低头,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对他,用上其他的称呼。
听闻天吞朔夜宫喜事连连,路剑神平安归来,邪皇陛下顺利产女,苏月湾觉得,最近的日子真是出人意料的好日子呢,他们这边,也有种喜事将近的感觉。
……
儒宗四锋还没等到苏月湾的答案,十月怀胎的李澜舞便因为风儒宗的上门,急得阵痛起来。
苏月湾当即表示,自己愿随同他们回到风儒宗,救治白御。
条件便是,他们需要解除情义门的嫌疑,且让她帮李澜舞接生。
儒宗四锋在黎鹤峰的带领下,应允了苏月湾的条件。
他们表示,会将一些事情,公诸于世。
现在只需等待李澜舞顺利生产即可。
在苏月湾帮李澜舞接生之后,便可以随同他们回到风儒宗了。
对外的解释,黎鹤峰等人也同秦子默商量好了。
他们会昭告天下,秦子默出身风儒宗,并非风儒宗的叛逆,白御此番受伤,与情义门毫无干系,秦子默天资聪颖,离开风儒宗自立门户是他个人选择,风儒宗并未将他赶走,而今他有所作为,风儒宗上下,皆是以他为傲的,断然不可能因为白御之事,怀疑到他身上。
如此一来,情义门也可撇清关系了。
虽然说,风儒宗的说辞,一如既往的不要脸面。
可就在李澜舞艰难产子之时,情义山庄又生变故。
云川道宗的十几个弟子,以讨伐异端为名,围攻整个情义山庄。
这情义门门主秦子默,声称自己是剑神路觅舟的徒弟,得到了路剑身亲传,借着路觅舟的名号坑蒙拐骗,云川道宗自诩正统,绝不容许秦子默这等风儒宗异端,侮辱他们道宗剑道宗师。他们要剿灭情义门,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同路觅舟之间的渊源,更是因为,他们向来代表正义,他们所行,也必然是惩恶扬善之道。
面对这冠冕堂皇的讨伐,秦子默是无话可说。
世人皆知,路觅舟已死,此时此刻又有谁,能够证明,他并非打着剑神旗号,诓骗天下人的伪君子呢?
儒宗四锋面对来势汹汹的云川道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否要与他们动手,没有上面的指示,他们怎么敢擅作主张呢?
就在几方势力对峙之中,僵持不下,秦运一筹莫展之际,偌大的情义山庄上空,乍现金色剑光。
当剑光落地,屋内传来一阵一阵初生婴孩的啼哭之声。
望着从天而降的来人,众人相继面色呆滞。
秦运愕然。
“路……”
……
在秦子默眼中,路觅舟便是他之信仰,他的神祇。
他总是在他危难时出现在他面前,救他水火,指点迷津。
秦子默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眼中有如神祇一般的路觅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伟大。
第一次是因为席萝救了他们,他随手送了他一本三才剑谱。
而这一次,是因为,林酒温给他回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