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邪始终都没有回她的话。
李念安见他一直不回话,只好换了话锋:“前辈,留下我在一旁帮忙疗伤,处理他之伤口,又命我妥善安置好汲月星宗的那姑娘,难道不担心,我利用此事,再做文章吗?还是说,太上皇前辈觉得我不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哪怕是在他面前,也带着一如既往的慵懒与妩媚。
这女人,真是满脸都写着:只要是男人,她都可以。
敢用太上皇前辈这种奇怪的称呼叫他,也是胆量非凡。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与旁人口中谣传的,也没什么差别。
放肆、大胆、且不羁,是一个不被男人们喜欢的“猎物”。
只是,楼邪相信着她。
“你不用试探我,我留你帮忙,让你处理星宗女弟子之事,只是因为信你罢了,而我信你的理由也很简单。也许,铁牛并不那么喜欢你,可你的确是个值得他尊敬学习的宗主,我想,李宗主,或许当真是个聪明人。”
铁牛曾为了她,当众与人动手。
很显然,他是相信着她的。
这也是楼邪选择相信她的原因。
李念安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轻易放大铁牛的事情。
“……”
女人目瞪口呆。
从他嘴里听到“相信”这两个字,对她这种人而言,应当算是殊荣了。
她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其实我算不上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只不过,这件事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点,毕竟,路瑾渐他,都没有伤害那名女弟子,只是,太上皇前辈,我实力有限,除了帮忙照顾他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了,眼下,路剑神的伤势,是个难题。”
楼邪不以为意:“你好生照看着铁牛即可,至于那男人,不需要你管。”
反正,她也管不着。
楼邪很清楚,路觅舟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严格来说,都不算是伤,他是因为元基离体,身体严重衰弱罢了。
不拿回元基,请再好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的。
可现在,并不是拿回元基的时候。
要说难题,的确是个难题……
蔺天劫现在太强了,他一己之力根本对付不了,路觅舟元基离体,再交手,他也只会拖累他,谈何联手呢?
还有状况不明的席萝,一直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她好不好。
楼邪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在还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偿还过去的他,犯下的错误。
如果不是为了还债,他又何须,晚年忙成这样?
“那男人?”
李念安颇有些不解。
这就是他对路觅舟的称呼?
且不说路觅舟之身份了,他好歹,是他老人家女婿吧?
如今又身受重伤,他对他,却是用这种嗤之以鼻的称呼么?
楼邪转头,瞪了她一眼:“怎么?你有什么指教?”
李念安连忙摇头:“没有,不敢……”
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
……
路觅舟从梦中惊醒了。
醒来时,是在夏沧海特地准备的厢房之中。
床铺柔软,空间开阔,一醒来,便有人侍奉在旁。
他揉了揉脑袋,用了许久才缓和过来。
说来他很少做梦,更不用说是会惊吓到他的梦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潜意识觉得熟悉的老者。
老者长袍白发,仙风道骨,始终站在一片散漫的光晕下,背着他,有些悠然,有些玩味。
梦中的他看不到他的脸,也许,此梦中人,对他而言,本就是没有脸的。
甚至,没有性别,也不存于世。
“你终究,还是探寻到了圣之剑的门槛,终剑非是一蹴而就,这段时间,你之感悟与改变,都不少,你所有的在意,与所有的失去,都在改变着你,从你选择不顾一切地,守护某个人开始,就注定,你会有这一天。”
“什么意思?”
路觅舟疑惑不解。
老者又说:“是爱啊,你对她的爱,是最简单,也最初始的爱啊。”
他喃喃低语:“爱……”
这与他的爱有什么关系呢?
这名老者,看不见脸的人到底是谁呢?
路觅舟终于发问:“你是谁?”
老者却将这问题又还给了他:“你又是谁呢?”
“我是……”
“你是路觅舟。”
“是,我是路觅舟,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
“……”
“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你是路觅舟,我也能是路觅舟。”
“不……你不是……”
这名老者奇奇怪怪,在他满腹疑惑的时候,仍旧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说道:“就好像,你的名字一样,你所拥有的,也只是个一个代号,你是路觅舟,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叫路觅舟,只要他们愿意,你只明白,你是路觅舟,却难以回答自己,你到底算是人,还是剑。你是人,还是剑呢?这个问题,正如名字一样,毫无意义,但是你始终,用这种问题在困扰你自己,这是你之剑道,最后一层桎梏,只有当你从最纯粹的爱中大彻大悟,你才能突破此桎梏。”
恍惚之间,他回想起了,那独属于太初光觉剑的最后一剑。
永恒复现的一剑。
“太初光觉剑是太初光觉剑,路觅舟是路觅舟,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地尝试着,将这一切分割开来……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即是我,是永恒不变的我……”
“你所追求的,真正的剑道顶峰,真正的超凡入圣,到现在,你终于明白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明白了什么……”
就好像有个打不开的锁,堵在他胸口一样。
他正在慌慌张张地,解开最后的答案。
当久违的回忆自梦中想起,当熟悉的卿颜出现在他面前,当这世界天旋地转,心口一阵一阵地钝痛起来。
而后,他听到了老者的轻笑声。
老者问他:“你悟了吗?”
他觉得,他好像是明白了,只是,此等明白,无可言说。
梦中的他,太过于缥缈。
“我悟了……”
“你悟了吗?”
“是,我悟了。”
“呵。”
“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名字,没有性别,不存在于世,却又遍布六境,无处不在。”
“……”
“你们,通常唤我——六境圣祖。”
砰——
路觅舟心头紧绷的一根弦,仿佛被老者猛地拨断了。
自此,他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揉着脑袋,想了很久,只想起了老者所问的那句“你悟了吗”,身体有些轻飘飘,似乎仍旧没有从梦境中抽离。
身边,很快传来了陌生的男声。
“路剑神,你醒了?”
“……”
路觅舟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显英挺的青年男子,穿着天昊神殿特有的破云青衫。
他不是个会摆谱,且没有礼貌的人,只是如今的他,没有多余的思绪与他搭话。
那人见他沉默,犹犹豫豫地问道:“不知路剑神,现在感觉如何?需要我做点什么呢?”
路觅舟没理会。
就这么静坐着。
静坐许久之后,他的脑袋又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他算是谁呢?代号如此之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呢?
那最终的剑招,到底还欠缺了什么?
悟,他明明是悟了,可他悟了什么?
“难道,梦境当真只是梦境……”
路觅舟喃喃地说着。
立在一旁的年轻男子一脸不明所以。
不待他反应过来,路觅舟便从床上站起,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诶,路剑神……”
怎么叫也叫不住,他苍白着脸色,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此时此刻,路觅舟才恍然明白过来,圣祖所说的悟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了,他悟了,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了过来。他不是太初光觉剑,他也不是路觅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代号,他只是他,只是挚爱着某一个女人的他,真相,从一开始,就在他心里。执着于剑之道的路觅舟,为了剑之极,舍弃了他所有的情爱,他是众人眼中的圣人,他的心中,只有对这世界所有人的大爱,可无人明白,他成不了圣人,他也看不破最终的剑之道。这份执念,唤醒了剑中的力量,而剑回应了执念,为他,去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去找回执念所舍弃的情爱……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回避。
他想要成为圣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残缺,不愿意舍弃这舍弃他追寻万载的剑道之极,所以他唤醒了剑,让所谓的剑,成为他的面具,只有如此,才能找回被他自己舍弃的情爱,利用这一张面具,这一块遮羞布,他才能继续,存活于世,才能继续,去寻找真正的终剑。
从此,他即他,永恒的他,剑与执念,彻彻底底地绑在了一起。
“你悟了吗?”
“我悟了。”
是啊,他悟了。
原来,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卑鄙的人。
舍弃情爱,成为第一剑修,才能以剑入圣。
可不曾拥有过真正的挚爱,便不可能以剑入圣。
然而一旦体会过情爱的苦与甜,他也没法潇洒地成为真正的圣人了。
从来都不是剑为执念而活,而是执念利用了剑。
一切,都只是为了那最终的一招——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