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有青楼女子,从良的时候,要剪掉头发的习俗。
他今日剪掉这一束头发,勉为其难,也算作有这个意思吧。
席萝的确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准确来说,他今日很多话,她都没有听懂。
只是,她看起来像个胜利者罢了。
席萝鬼使神差地,将他这一束头发给收了起来。
……
须弥雪山西边。
药房。
路觅舟走到药房的时候,风雪已经很大了。
夜色已黑,药房的灯还亮着。
并非是林酒温太忙,而是因为,他急着处理海兮遥的事情。
路觅舟刚到药房门口,便听到了海兮遥站在林酒温面前说话。
她低着脑袋,抱着自己的肩膀,略显凄惨,话语中也带着哭腔:“从此以后,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无人听我述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回首向来萧瑟处,亦无人,等在灯火阑珊处……”
林酒温扶了扶额头,神神道道地回道:“行了行了……残阳与你立黄昏,阿婆问你粥可温。飞蛾与你捻熄灯,笔砚共你书半生。孤月陪你夜已深,往事与你把酒分。春风拭你相思泪,睡梦与你恋前尘。月色陪你顾星辰,桌案知你茶已冷。归燕听你诉衷肠,暗香解你心头梦。素衣拘你言中泪,白马伴你独行路。回首向来萧瑟处,总有蠢人等你灯火阑珊处……”
站在外面的路觅舟一时满头黑线。
停顿小半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药房这边来了。
天……已经这么黑了么……
路觅舟抬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天,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应当算是他第一次,这般甩她脸色了。
依照她的脾气,不会轻易作罢。
思量再三,他远远地看了看药房中的林酒温与海兮遥后,回身往席萝那边走去,他到底,还是要与她说个明白才好,这件事,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然。
他心结自解后,新的心结又来了。
路觅舟回转后,大老远便瞧见了席萝与易连卿坐在冰晶亭子里喝酒说话。
他功体未动,真元未放,逆着寒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很显然说了不少。
她最近,与他可都没有这么多话说……
路觅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退缩害怕的时候,看着这样的他们,竟然不敢上前半步——不管是在楼邪眼中,还是在她眼中,他的价值,仿佛都只有“路觅舟”这个名字,没有这个名字,没有那把剑,他什么也不是。
他并不觉得,他会输给龙回音。
但他……
输给了楼席萝。
此时此刻的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口痛。
他的心口,一阵一阵地钝痛,像是有刀在削他一般。
路觅舟缓缓闭上眼睛,迈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
易连卿见席萝收下了他的那一束头发,也随之站了起来:“承蒙不嫌弃,今夜,月色与雪色正好,不知道,我能否与邪皇陛下,切磋一番呢?”
席萝不以为意:“没兴趣。”
可她刚说完,易连卿便出手了,起手翻掌之间,风雪激荡中,剑弦白玉琴被甩了出来,风一动,琴上剑弦动,如月利刃顷刻窜出,蓄势待发,席萝登时反应过来,微微退了半步。
看来,不想与他切磋也很难啊……
她早就听说过易连卿的那把琴了,这是一把完全不能弹奏,只会杀人的琴,琴上七弦,并不是琴弦,而是七把沾满了鲜血的剑。七把剑横斩于白玉琴中,在众人眼中看似琴弦的,其实是剑刃。但易连卿本人,始终算不上是个用剑的人,他用的,是这一把琴,琴,才是主体。
易连卿并不打算逼她出手。
他很清楚,倘若她不愿意,他根本逼迫不了。
所以,他只能诱导她出手。
给她看见他的剑弦琴,便是诱导。
她是个天生的战士,既是战士,自然有着战士的追求。
不出所料,席萝见到琴之后,功体一运,邪刀上手。
与此同时,他也给她看了,剑弦白玉琴的真容。
剑光一闪的瞬间,七口剑飞身而出,于月色下划出一道长长的银色轨迹,几道轨迹交织在一起,迅速散开,风雪呼啸之中,琴声乍响。易连卿悠然站着,右手轻轻搭在琴上,身后,悬着那七把锋利的剑。
席萝扬了扬唇角,轻笑了起来:“呵……有趣。”
这种武器,她还是第一次见。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白了。
妙高须弥山中的雪,似乎也越来越大了。
……
次日。
大乘禅宗苦生大师收到消息,过来带海兮遥出山。
苏月湾目送着海兮遥离去,脸色有些微妙。
而席萝,自凌晨时分,便在等路觅舟。
她等到天亮,也未见她回来。
席萝只好换了一身青色长纱裙,暗暗打扮了一番之后,动身去找他。
她找寻许久,才在妙高须弥山东边山头的雪山洞穴里,找到正在照料一只雪狼的路觅舟。
“路觅舟。”
他没应声。
“觅舟。”
他没应声。
“舟舟。”
他还是没应声。
席萝大步走到了他面前:“路觅舟!”
突然拔高声音的她吓到了略显虚弱的雪狼。
雪狼仓皇爬了起来,冲出了洞穴之外。
席萝只好又沉默了起来,略显委屈。
路觅舟起身,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昨夜大风大雪,它的腿受了些伤,我正好撞见它,便将它带到这里来了,现在应当已经没事了,都能跑了。”
席萝可怜巴巴的:“我在找你……”
路觅舟应声:“哦。”
席萝不知道,他的“哦”是什么意思。
她正欲开口说昨夜的事,忽然听到他说:“龙回音的事情,我清楚。”
席萝微微愣了愣:“……”
路觅舟看着她,满脸认真地补充说道:“我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