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也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复活了……
他才不相信，她放下这执念，当真对他有用。
然而，就在这太阴之气翻涌凝聚的时候，身形僵硬许久的少年右手颤了颤，紧握的剑也跟着抖了抖。
他抬起头的顷刻，双目赤红。
面对着满含不安的巨蛇元魂兽，少年喃喃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蔺……天……劫……”
蔺天劫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那双眼睛。
瞧见这认出他来的少年，他顿时又充满了信心。
“我的儿子……”
这个儿子，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儿子，还真是很得他的心意。
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是不可能杀了自己的，蔺天劫只知道，他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他的儿子啊。
对他这种称呼，少年好似一点也不生气。
亦或者说，此时的他，生气与否，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差异了。
双目赤红的少年望着眼前盘旋的太阴之气，缓缓说道：“这宿命的错误，终究都会有结束，让这一切，消逝于这场雨中，或许正是最美丽的结局。你看这场雨，你看这地上死去的鱼，像不像是，一场下在大海的雨呢？大海中，会下雨吗？海中的雨，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倘若人的鲜血，晕开在海水中，是不是与今夜的雨，一模一样呢？”
蔺天劫微微怔住：“……”
他，他在说什么？
少年的眼眸又抬了抬，眼神更是深刻了几分。
下一瞬，他举起了手中的剑，引气入剑，将周围所有残留的太阴之气皆收纳其中。
剑舞，所走正是，蔺天劫再熟悉不过的地限九变魔谛。
蔺天劫的魂灵，仿佛在虚空中震荡。
“你想杀了我？”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杀？什么是杀呢？握着武器，取下别人的性命是杀，那舍弃武器，令人痛不欲生的，也是杀么？一颗空白的心，要怎么杀呢？”
蔺天劫挣扎着，想要有所反应，可出人意料的是，元魂兽内残存的太阴之气，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所有的真气，皆在他的鼓掌之间，为他所用，逆转而来，少年右手出剑，与此同时，左手再结剑印，剑指清明，锋利的剑光，无比缥缈，却有带着直摧人心的龙吟震天响，刚柔并济。
两招气息完全不同，在他手中，却是完美地合二为一。
此时的他，似乎并不只是一个人，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干净纯粹，又孤高清冷。
一个深埋于黑暗之中，诡谲难测。
蔺天劫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是炼魂之术。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就算是炼魂之法，也很难达到这种力量。
他现在的根基看似不足，却是真正遇强则强，没有极限。
只是，蔺天劫已没有机会再去震撼了，太阴之气彻底逆转的那一刻，巨大的蛇影崩毁，脆弱的躯体挡在了少年面前，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气，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一把，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精钢玄铁剑，切穿了他的肋骨。
直到这一刻，蔺天劫才算是，看清楚了少年的样子。
尚未完全褪去青涩与稚嫩的面容，就在他面前。
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蔺天劫怔怔地看着他。
“我的儿子啊……”
此时，铁牛也恢复了几分神智。
“你还不配。”
“你很恨我啊……”
“我恨，却不是恨你……”
铁牛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恨蔺天劫的，恨到想要他去死的地步。
可他现在才明白，他恨的，根本就不是蔺天劫。
没有蔺天劫，他又怎么会，有机会待在席萝与路觅舟身边呢？
或许，他该是感谢他的。
想到这里，少年握紧了剑柄，剑刃再入三村。
蔺天劫无力动弹，口吐鲜血。
“你……当真要杀了我吗……”
“……”
“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不是杀。”
“那这是什么呢？”
蔺天劫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
铁牛沉默一瞬，道：“这是宿命。”
这是宿命，属于他蔺天劫的宿命。
宿命、宿命、宿命！
回想着过去的一切，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抬起手，用力地抓住了面前的剑刃，彻底没入自己的身躯。
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就是他的宿命，就好像，他当初在元魂冢内，杀死他的亲生母亲一样，这都是宿命，这都是那被他不耻的狗屁宿命。
出身世家却没有半点实权的蔺惜，为了摆脱女人的宿命，她不惜害死自己的兄长，害死自己的父亲，她所作所为，只是不愿成为那嫁人的筹码，可最后，她换来了什么呢？她换来的是更残酷的现实，从一开始，都是因为这狗屁宿命。
蔺惜杀了她父亲。
他杀了蔺惜。
今日，被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所杀。
蔺惜所求的一切，成了虚妄，抛弃蔺天劫，妄想利用蔺天劫的他，付出了代价。
他亦然。
彻底抛弃这个少年，甚至不惜利用他来伤害席萝的他，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时至今日，蔺天劫才明白，宿命到底有多可怕。
时至今日，蔺天劫才知道，路觅舟那一剑没能彻底了结他的原因。
“小萝，倘若，这是你所愿，那么我，成全你。”
蔺天劫握着剑刃，一寸一寸地往自己身体里插，鲜红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流淌而下。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得如此彻底。
愣愣地握着剑柄的少年，看着这又哭又笑诡异的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到眼前的人影散去，鲜血四溅的顷刻，铁牛整个人都被掀倒在一旁，剑被震得脱手而出。
待他翻身起来，面前早已没了蔺天劫的身影，只有仍旧滂沱的大雨，还有倒在雨水里的两个人。
他并未去管身边的剑，拖着雨水，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燕素衣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该猜到了。
燕素衣与燕青钗与他的关系，未必需要他人说出来，他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