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想到的,君沂也都想到了。
她很清楚,易连卿在担忧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要同帝尊成亲罢了,对你来说,怎么看都像是一件好事,就算得不到整个古武族的相助,有我帮你,你可以去做许多,过去的你,做不到的事情。譬如说,彻底平息青鱼动乱,统一天下,又譬如说,你可以征战六境,圣祖之后再封神,也毫无压力。”
君沂转身,抬眸,正对着他,四目相交,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决。
易连卿笑了笑:“傲苍君,会这么帮我吗?”
君沂道:“不会,我只是,给帝尊简单列举了一下。”
易连卿笑声更肆意了。
他得承认,她比他更会讲笑话。
说了这么多好处,全是空白。
就好像是炫耀一般,她在他面前,炫耀她君傲苍的实力——她可以帮他平定天下,帮他征战六境,帮他踏平天吞朔夜宫,但是她不会去做。
君沂略显疑惑,仿佛是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仿佛是不理解他为何,突然笑的这么开心。
易连卿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同你成婚。”
她听罢,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嗯。”
没有高兴,没有喜悦,只有简单的,欣慰。
易连卿莫名恼怒,彼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直到最后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所恼怒的,是未能看到期待中的画面罢了,原来,他也是,想要一个人,真真切切地爱自己的俗人。
……
是夜,他便随同君沂一起,来到青要山北方的河边疗养伤势。
这是一条足够宽阔的河流,河流中央,有一处小岛,那是君沂以前练功的地方。
每当夜里,皓月照在岛屿最高处的石塔上,便会点亮小岛上的五方玉像,这五座玉像,是古武族数万年来,功绩最为卓越的五位圣子,有人武冠天下,有人功垂千秋,有人指引族人。而正北方那座,便是身姿绰约的君沂。
在这里,面对熟悉的玉像以及熟悉的环境,她的话似乎多了起来。
“你看到的那几位,都是我的前辈,他们早已修得圆满,魂解归去了,而今他们的魂灵,盘踞在登仙道迷阵之中,他们将永远守护着古武族,将来若是青鱼境水脉崩坏,整个世界毁于一旦,他们的力量,也会为我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水脉崩坏,对古武族的影响并不大。
他们有着最纯粹的力量,与天地混沌同生,永存。
易连卿走到小岛边缘,看着面前流淌而去的河水,不免惆怅了起来。
所谓魂解归去,通俗来说,便是力量达到了某种极限,看破了生,亦无惧于死罢了。
且不说达到那种极限力量,有多难,就算是看破生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至少,他还没有见到过,哪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念想的。
不得不说,古武族内,能人太多了。
易连卿看了看漆黑的夜幕:“是不是有一天,傲苍君也会像他们那样呢?”
君沂微微怔了怔,随即摇头:“我还差很远,要知道,古武族得天独厚,武学天赋远超常人,这么数万载下来,也就那么几个人能够做到,我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我非是问力量,而是问,傲苍君想不想。”
“……帝尊为何这么问?”
“若是我说,是不舍,你信吗?”
“是吗,原来你舍不得我。”
“呵呵。”
“我要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易连卿没再多问。
奔流的河水泛起一层一层银白的光,君沂运起真气,导入石塔之中,不多时,站在小岛上的易连卿便被河水中冲出的一条条水龙给包裹住了,整个人,顷刻浸染在月色与河流之中。
“这是古武族,灵气最为充沛的所在之一,帝尊很快,便会恢复失去的元气。”
君沂说着话,轻飘而起,顺着一条一条的水龙,来到了他对面,真元流转之下,缓缓扣住了他的手掌,易连卿有所不适,却也没敢乱动,只能默默感受着。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帮你的。”
易连卿皱了皱眉头,用了许久才放松了下来。
“你可以闭上眼睛。”
君沂瞧出了他的不悦与不适。
面对当下情况,他也只好闭上眼睛,勉强放松了下来。
她发觉,他是个很警惕的人。并不仅仅是在她面前,而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保持着他自己的警惕,是一个极不容易相信他人的男人,也许,他连他身边的龙回音都无法绝对信任。
君沂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悲啊。
她张开手指,嵌入了他的掌心,如此正对着他的面容,与她的坦然相比,此时的易连卿,像是个尴尬纯情的年轻男子,尽管他并不青涩了,他也不是在忸怩纯情,他只是在警惕,可君沂还是,鬼使神差地戏弄了他一下。她微微昂头,轻吻落在他的下巴上。
突如其来的触感,令易连卿猛地睁开了双眼。
“君傲苍!”
他显露不快,甩开了她的手掌。
她却顺势,右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帝尊怎么了?为何生气?我说过,我会帮你的,你只需静静地感受就够了,与我保持同样的节奏,真气行大顺道,你会有种与我合二为一的感觉,此时我的力量,将成为你疗伤的最大助益,这段时间以来,你所承受的,元基力量持续被吞噬的痛苦,也能够分担给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
既像是心无旁骛的坦然,又好似危机重重的蛊惑。
易连卿厌烦这种感觉。
“傲苍君……”
“嗯。”
“戏弄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帝尊这类人的思考方式吗?”
“什么?”
“一定要有好处,才会去做某件事吗?帝尊难道不明白,身为武修,所追求的,是心随意的无我亦无界之境吗?为什么,一定要有好处,我才能去做某件事呢?对帝尊而言,武神需要的好处到底是什么呢?又有什么,值得被我所需要?”
她说的玄乎,有如此时此刻周围游动的月光与水龙一般缥缈。
易连卿抬手,拿开了她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傲苍君,是把我当成你的修行了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原因了。
她要同他成婚,昭告天下,也只是因为,她需要去做这件事,来提升自己的修行。
易连卿对她来说,只是修行之道上的一个脚印。
想到这里,他的恼怒更甚:“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需要傲苍君你任何帮助,你的条件,我会答应,但你也必须,按照约定,帮我修补青鱼水脉,至于其他的关系,或者说其他的发展,我毫无兴趣,希望傲苍君,你也要明白这一点。”
诚如她不会喜欢他一样,他也不可能爱她。
君沂不言不语,默默看着他。
片刻之后,她忽的轻笑起来:“好吧,帝尊非得如此认为,那我自然也是改变不了你的。不过我也不想,帝尊所作所为,都只是在掩耳盗铃,你是在害怕,你爱上我吗?”
易连卿眉头紧拧:“比起这一点,我倒是更害怕,你爱上我。”
“哦?”
“毕竟,我不是很擅长,与你这种强大的女人,划清界限。”
“为何要划清界限?”
“……”
“我爱你也好,你爱我也罢,为何,要恐惧呢?”
“……我说过了,我不会成为你的修行。”
“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只是,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帮你疗伤。你也的确需要,利用古武族的优势疗伤,你可以选择独自留在这里,若是要我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说出来,我会配合你。”
易连卿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她这番话,还真是令人惊讶。
其中道理与逻辑,闻所未闻。
君沂走到了一边去,站在了不远处:“你不说,那我就当你不需要我离开了,我就站在这里,也不打扰你,岛上的阵法会继续为你,疗愈伤势,恢复身体。”
当然,仅仅是阵法的力量,远不及她的双管齐下。
易连卿悠悠转身,背对着她,还是没回话。
她也不说话了,找了块巨石,一跃跳上,盘腿坐在了石头上,气运周身。
约莫小半刻后,被清澈的河水水龙围绕的易连卿回头看了看她,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那种被忽视,被戏弄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个女人,乍一看无可挑剔,可是事实,她方方面面都令他恼火,她总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无视他,挑衅他,而且还丝毫不知羞耻地戏弄他!
没有谁,敢像她这样。
没有谁,敢如此忽视他的存在。
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她怎么样,可他很清楚,他想要的更多……
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更多……
又好像,他只是想要寻个东西,某个物件,来填补他自己的空虚。
……
易连卿在古武族青要山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过的并不愉快。
就好像是在赌气一样,他不肯多看君沂一眼,也不愿同她多说话。
而她始终一如既往,沉稳,冷静,从容。
然而,她越是如此,他的怒意,却越是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