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将戏演得太过,以至于天吞朔夜宫内所有人都觉得,她深受情伤,短时间内都不会走出来了。
席萝觉得,她有时候真的也太爱表演了。
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少年微微低头看着她,犹豫良久后,说道:“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守护你的……”
他的目标,他毕生所求,便是守护他所爱的人,如今他已经失去路觅舟了,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既是为了他的爱,也是为了他所敬爱的父亲的爱。
她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回过神来后,说:“其实刚才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要那么担心我,只是,的确怀揣着希望罢了,但事实上,我自己都不敢肯定,我有多想要他回来,也许我想要再见到他,只是渴望一个答案罢了,不论生死,我总得知道这个答案,倘若他还在,那么便出现在我面前,倘若他死了,那我也得知道,他的的确确死了,我好放下无谓的等待,去做我自己的事情……”
席萝想过了,假如这把剑,始终都不能恢复原来的光彩,那么她便放下与路觅舟相关的所有事,继续她自己的人生。
她真正想要的,大概只有这一个答案。
不远处,立在一旁的路觅舟神色复杂。
以一个死人的状态,去观看这个他死去之后的世界,以及这些在乎的人,当真算是他这辈子最为奇特的体验了。
没能给她一个回答,是他的不对,她是个过于讲究原则的人了,如果没有答案,很难彻彻底底地放下。
席萝简单地理了理自己的姿态,抬眸看着面前,身形已比她还高的少年,补充说道:“哪有你来保护娘亲的道理呢?该是我来保护你才对,当然,铁牛牛你也可以变强,毕竟将来,你有你爱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有你自己的孩子,他们才是你该保护的对象,你不能永远,将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他太依赖他们了,从路觅舟到席萝,他将他自己的人生,与他们绑定在了一起。
这并非是她想看到的。
少年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明白阿娘的意思,我也知道,很多地方我还没有领悟,以前我一直觉得,只要待在阿爹的身边,总能学会的,可如今,我真正的参悟还没来得及开始,他便已经……”
他对路觅舟离去的伤怀,不比任何人少。
只是他从小便教导他,要成为一个足够强大,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没有办法为此哭泣。
铁牛的话还未说完,席萝便惊呼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一把抓住了他,用力地拉了拉他的手臂。
他顿时紧张了起来,低头去看,只见她左手压着隆起的小腹,脸色苍白。
“阿娘?”
“……”
“你还好吗?”
“疼……”
“……”
少年也变了脸色。
他害怕极了:“你,不会是要生了吧?”
席萝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头的细汗。
现在,好像是真的,要生了……
可这算算时间,还没到啊……
铁牛皱眉,架着她的手臂,扶着她往里走去,急忙将她放在了床上,随即脚步匆匆地去找人。
“你别动,我马上去叫人,别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席萝艰难地躺在床上,脸色极其难看,毫无血色。
怕么?她还真没怕。
只是,她现在,好像有些控制不住她体内爆冲的真元。
她撑着身子靠在了床榻一角,与此同时,强行运功,稳住窜动不安的真气,好不容易压了下来,剧烈的痛感便让她又失了守。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床上已是湿了大半,血水缓缓地自身下,流淌开来。
席萝抓住被单,强忍着诡异的痛感,尝试着坐起,再度强运功体,压制自身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得恍惚了,她好像看到了路觅舟。
此时的他,正担忧紧张地半蹲在她身边,仿佛是要伸手拉住她。
“舟……觅舟……”
“我在。”
路觅舟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席萝怔了怔,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真的是有些魔怔了。
他拧了拧眉头,连忙将她扶好,起招运功。
“别说话了,你走火入魔了。”
她这段时间状态不佳,又有身孕,如今临近生产之日,她还是没能彻底稳下心神来,今日不过是简单调运了几分真气,整个人便不好了。
怪他也真是怪他,如果不是他什么都没说,擅作主张,她也不至于把她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路觅舟本以为,是席萝被圣祖给耍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是他被圣祖给耍了。
什么太初光觉剑恢复光泽,他就能复生,全部都是假的,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内心的想法足够强烈,他便能够让席萝看见他。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被圣祖困在了一个怪圈里。
他和席萝,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那便是太初光觉剑恢复光华的机会。
殊不知,掌控这一切的,不是时间与机缘,而是他们自己。
一旦她迫切地需要他,一旦他满心都是帮她救她的意思后,他的那个世界,便能够与她的世界相接。
从一开始,就是圣祖在戏耍他们两个!
然而当下,他却没有多余的工夫,去与那老家伙清算这笔账了。
“阿萝,对不起……”
是他的失误,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难受了。
“觅舟……”
“是我,我在。”
“你……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
“路觅舟……”
席萝觉得自己痛的快要哭出来了。
腹中那块肉,好像在一遍一遍地,踏着她的身躯。
路觅舟察觉到她浑身逆流的真气,神色凝重。
这个孩子,对她来说,负担并不小,是他低估了。
席萝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
“好疼……”
“对不起。”
“孩子……”
“先别管这个,顾好你自己。”
“我……”
“别怕,我在。”
“路觅舟……”
“我在。”
“我知道……”
“……”
“我知道你在,我也知道,要顾好我自己……”
“……”
路觅舟没说话。
席萝忽然问他:“倘若我放弃了这个孩子,你会怨我吗?”
他仍旧是沉默着。
“……”
席萝颤巍巍地抬起手,以气御剑,将那把太初光觉剑,给拔了出来。
她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席萝其实很想告诉他,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她想让这个孩子活着。
可是她知道,她现在的功体有些失控。
真元一遍遍逆流之后,她全身,仿佛都中了地限九变魔谛之招一样,极其难受,非寻常办法可解。
而她,仍旧难以掌控自己的力量,路觅舟也只能依靠着他自己的力量,压制她的爆发。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舍弃这个拖累,想办法重夺她自己的掌控权,她是楼席萝,她绝对不会,以这种方式落败,她的确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可她做不到,为了尚未熟知的,半个生命,舍弃自己的一切。
她握着剑,用力地刺进了自己的腹中。
当地限九变魔谛功体不断拔高的顷刻,路觅舟有一瞬的闭眼。
他回想起了,当初她在翻《辩命论》时,他同她一起,给这个孩子取名的事情,心中钝痛。
却也不是心疼这个孩子,更是因为心疼她。
他很清楚,席萝与这个孩子之间的联系,远超于他,他也很清楚,在这个孩子尚未出生之前,身为母亲的她有权决定一切。
哪里,轮得到他来怨她什么呢?
……
楼邪与柳扶眉赶到时,这边已是真元如江海倒流,刀影剑影若隐若现,整个寝殿被精纯猛烈的真气所包裹,好似地限九变魔谛中的招式,一遍一遍地寝殿上空演练着,已是很明显的真气失控状态了,只不过,除了这失控的地限九变魔谛之招外,还有复杂的剑气。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铁牛本以为,是席萝要早产了,可现在看来,并非这么简单。
天吞朔夜宫内,早有大夫与稳婆准备着,奈何此时此刻的情况,也不是他们能有所作为的时候。
楼邪面色苍白:“她走火入魔了……”
地限九变魔谛本就至刚至烈,她在怀有身孕的状态下,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完全就是靠着她自己的功体与根基在支撑,这段时间,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元基离体是一分原因,路觅舟的死是一分原因,今日的事情,恐怕也是一分原因。
铁牛慌了:“怎么会这样……外公,这……”
楼邪没有回话,二话不说,突破寝殿外重重真气屏障,往里冲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根本靠近不得。
迎面两份气势磅礴的真元帝境之力,硬生生将他逼退。
楼邪这才察觉到,席萝的走火入魔之下,隐藏的东西。
“路觅舟……”
少年有些懵:“什么?”
柳扶眉静观许久,一如既往的冷静:“此时不可自乱阵脚。”
她相信席萝,席萝绝对不会让她自己身陷囫囵,没有任何退路。
也许根本不需要他们做些什么,席萝自然会有她自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