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凌晨。
寂静的禅院内,漆黑一片,依稀光雾之中,似有寒雾缭绕。
大乘禅宗,一如既往的清冷,冻人。
路觅舟突然从睡梦之中惊醒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尝试,以席萝的方式休息,睡觉,甚至是接受认可自己的梦境,可他却经常,因为周围的动静,猛然间惊醒过来,定玉大师说,他是难以习惯这种方式罢了,他是剑修,是武者,他有着天生的警觉性,所以,很容易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这一次醒来,周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唯有他,莫名其妙,空荡荡的内心。
路觅舟自床榻上起身,简单收拾一番,将床榻整理妥当后,独自离开了房间。
他看了看天色,略显茫然,如今,还没到天亮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醒来之后,就有些胸闷,心口微疼。
这种状态,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路觅舟走到禅宗前院的时候,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遇上了早起练功的定玉,他是整个禅宗内,起得最早的,而且每日都会在前院顶着晨雾练功。
定玉没想到,他今天也起的这么早。
“觉者。”
“大师。”
“觉者脸色不太好。”
“嗯。”
“昨晚睡得如何?”
“我做了一个梦。”
“梦都有因果,不知,觉者可愿告诉贫僧,你的梦境?”
“梦里,梦里的我,握着剑,备受尊敬,下面是无数信徒在听我讲道。”
“然后呢?”
“然后我便醒来了。”
“看来,觉者的意识之中,以为自己是德不配位的人。”
梦见的他,是个有着无数追随者的人。
可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他醒了过来。
他的意识,早已告诉了他答案: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当然,这只是他的意识。
定玉缓缓说道:“梦里的场景,理解成所谓的前世也好,潜意识的寓言故事也好,这都不重要,毕竟,所谓生生世世本来就是一场场梦罢了。但,世人终究可以通过梦境,看到自己如何在梦里颠倒妄想。”
“……”
路觅舟没回话。
他隐约觉得,他应该去做点什么。
有什么事情,正在等待着他去做一般。
定玉继续说:“威名赫赫,举足轻重的人,最容易造下大业力。普通人造的业,影响的是周围的几个人。而有所名望的人,造下的业,可能通过数不清的人,影响更多的人。越是名望不凡,身居高位之人,越是要对自己诚实。”
假的就是假的。
真的就是真的。
假的东西包装得再正确、再高尚无比、再如何受狂热追捧,都没有用。
路觅舟问:“大师觉得,我不够诚实吗?”
定玉说:“真相对谁都不藏着掖着,只要肯看,一个小孩子能看见,一个普通人能看见,一个瞎子也能看见,而且看见的都是一样的。觉者,也是如此。”
真相没有两样。
只要他肯去看。
路觅舟的神色,愈加恍惚起来。
真相。
他的真相是什么?
定玉轻轻笑了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并未再多说什么。
路觅舟无话可说。
也许,他是明白这一切的。
他一直都明白,他自己的真相。
两人在院子里站到临近天亮时分,曙光初现。
路觅舟的胸口,在第一束光,照在院子里的时候,猛然间又是一阵钝痛。
真相……
席萝……
楼席萝啊……
定玉见他脸色不大对劲,于是问了一句:“觉者,怎么了?”
他喃喃地念叨:“席萝……”
定玉微微怔了怔,没有说话。
路觅舟抬头,看向远方天际,越看越觉得,今日的晨光,浅藏血腥之气,黎明中隐藏着赤色。席萝她,现在在做什么?多日不见,她不知道想法如何了。
关于她散播出来的消息,他也知道,但是他不相信,席萝会当真做出这种事情来——就算她当真不愿原谅他,也绝对不可能与易连卿成婚的,为了多大的利益,都不可能,虽然她一直都说着婚姻之事,要计较得失,但她是个骨子里充满了骄傲的女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与任何一个男人合作。
他知道,她在气他,她或许想要他做点什么。
可他却,不知道他应该去做什么。
抢婚么?这是她所乐见的吗?
他的真相,大概只有一个楼席萝了。
真相……是他爱她啊……
“大师,她好像,出事了。”
“是吗?觉者是否太过忧虑了?”
“我要去找她。”
在他的心中,尚且一片混乱的时候,嘴里便已经说出这句话话来,话出口的瞬间,路觅舟自己都没有明白过来,为何他会说出这句话,微愣半晌后,心中又猛地惊起一阵恐慌。他在害怕,在担忧,在想她,他很害怕,她出了什么事情。
定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天边的赤光更甚,隐约可感知到微弱的结界气息。
路觅舟恍然明白过来,他的恐慌,非是幻想。
而是,她真的出事了。
他喃喃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找她。”
他的真相,他的真相,是他怀揣着一颗炙热却又卑微的心,爱着楼席萝,他不愿失去她,害怕失去她,恐慌有关于她的一切,输掉那场剑决,只是因为,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他,很爱很爱她。
这份感情,不是他的耻辱。
这份感情,也永远都不会令他师门蒙羞。
路觅舟没有再与定玉说什么,匆匆下山离去。
定玉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神色略显恍惚。
真相……
什么是真相呢?
此时此刻,当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真相。
“阿弥陀佛。”
对佛门中人而言,情字是什么?
情字,是平常心,男女之爱,也是平常心。
只是,定玉未曾想到的是,路觅舟前脚刚走,一个不速之客后脚便上山了,直接闯过了大乘禅宗外的阵法,单刀直入,正是天吞朔夜宫楼邪。
这会儿,禅宗弟子,正好早起。
定玉连忙迎了上去,询问缘由。
后才知道,楼邪是来找路觅舟的。
定玉只好告知他路觅舟刚走,也是实话实话,然而还是引得楼邪一阵不耐。
楼邪心烦得很,没时间多做停留,很快便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会想到来找他,在他看来,他并不信任这个男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吧?嗯,肯定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来找他的。
楼邪无法拿席萝的安危去冒险,能否拿回元神兽与元基,对她而言很重要,他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倘若路觅舟能够出手相助,他的胜算可是翻了一番。
就算要失几分面子,他也无所谓。
只要能让她安然无恙,他会用上任何可用的力量。
……
路觅舟下山之后,周围那股诡异的结界气息便越发浓重了。
他直奔天吞朔夜宫去,第一时间,便是确认她之安危。
而彼时的席萝,已经一刻比一刻虚弱了。
天色,亮了。
齐神双子为了以防万一,留守天吞朔夜宫中。
路觅舟赶来时,可谓畅通无阻。
度家兄弟并未拦阻他。
而他还未见上席萝,便在天吞朔夜宫大殿内,遇见了静候在一旁的慕容允争,以及另外两位尊者,几个人皆是神色凝重,隐隐有所不安的模样。
慕容允争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怔,看上去略显惊讶。
“路剑神。”
“慕容府主。”
“好久不见。”
“慕容府主,为何会在此地?”
“是……是数日之前,邪皇陛下传书,让我们过来,帮衬大婚的事情……”
慕容允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根据他收到的消息,席萝的确是传书给他,让他在大婚前几日过来,帮衬天吞朔夜宫大婚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的事,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并且,他们在天吞朔夜宫屁股还没坐热,柳扶眉便带着重伤垂危的席萝回来了。
从几人所得知的情况来看,邪皇楼席萝,的确打算与神阙帝尊易连卿大婚,可在大婚之前,却遭遇了背叛,元基被夺,整个人更是生死一线。
慕容允争很意外。
某些事情,未免太巧合了吧?
他们刚过来,易连卿便对她动手了?
还有,为何席萝要叫他们几个人过来?
她可是一点也不像是会将她自己陷入如此绝境中的人。
路觅舟没有说话,心绪愈发复杂。
此时,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位说话了。
“易连卿这外邦狗子,竟敢在这里,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绝对不能轻易饶了他!”
“是啊,邪皇陛下与他联姻,可是看得起他呢,他倒好,反咬一口!”
“我早就说过了,这外邦狗子不能信!”
“诶!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自然是杀了这外邦狗子,夺回邪皇陛下的元基,一定要重挫他们!”
“但愿……”
听到这番议论,慕容允争的面色又微微变了变。
他似乎明白了,席萝在想什么了。
她实在是,太懂他人心思了,只需一眼,便看穿他人心中所想。
席萝传书将他们叫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们看戏,她要昭告全世界——易连卿背叛了联姻,不是她楼席萝背叛了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