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天际乍响的空雷。
惊天动地的雷动之后,一袭暗红色长裙的长发女子落下,震撼之招迅速起掌,猛地朝着路瑾渐打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两人同时出手,路瑾渐却是半点退让的气息都没有,提剑再运真元,整个人有如失控一般强行接招,可他却在这难以言喻的状况中,再度挺身挡在了艾渺面前,以攻为守。炼魂之术,帝天禁剑与九转天魔变可谓完美契合,奈何他并没有机会,在当下情况发挥出这两者契合该有的力量,便被对面的两人合力甩开,震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艾渺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不知道,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要逼他动手。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话不说,却始终分出心力来保护她。
她满脑子,都是他的绝望,他的苦痛。
眼看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要走到路瑾渐面前,她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跑了过来,挡在了路瑾渐面前,随即猛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以后背挡住陌生的两人。
艾渺很清楚,在这样的力量的武修面前,她脆弱不堪。
但她,没有办法忽视他的绝望,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
……
“你可真是下得去手……”
路觅舟想不到,席萝这么狠,打他连九转天魔变都用上了。
要知道,她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
“同样的错误,犯第二遍,他不该打谁该打?”
时隔多年,他还是如当年一样脆弱的话,有什么资格让她手下留情?
席萝看也不看路觅舟一眼,懒得理会他,径直往前走。
“阿萝……”
路觅舟无奈,跟上她。
席萝还是冷漠脸:“不要叫的这么亲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路觅舟沉思一瞬,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在一千六百个时辰零半刻钟之前,我们第十七次分手了。”
席萝不回话了:“……”
他记得还真清楚。
两人走到略显狼狈地坐在地上的路瑾渐面前,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正以保护状护着他。
而此时的路瑾渐,握着炼剑的手,拼命地颤抖着,血红的双眼,不断地往外涌着滚烫的泪水。
路觅舟有些懵。
他一直以为,时隔多年的他,根本就不会再流泪了。
席萝也微微惊了惊。
不过,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不是在哭,他只是在挣扎罢了。
席萝垂眸,莫名一阵心疼。
的确,今时今日的路瑾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会脆弱到哭泣的他了。
但是他仍然是那个心思复杂的他,他始终有着,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感情,不管跟他们有多亲近,他的内心深处,都有着他们不可窥见的一方深渊,她不知道,这段时间的他又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过的其实比谁都辛苦。在世人眼中,无比幸运的他,从来都算不上是个幸运儿,作为一个登峰造极的武修,他比他们,更像是个普通人。
一个内心有着无法化解的黑暗、憎恨与爱并存的普通人。
路觅舟淡淡地说道:“看来我们又要复合了。”
席萝听到他的话,这才回过神来:“谁说要跟你复合了?你想屁呢……”
路觅舟笑了笑,不作理会。
她总是这样,变幻无常五颜六色,事实上又比任何人,都多愁善感。
楼席萝这个女人,分开的话说再多遍,都当不得真,因为她倘若当真要跟他分开,根本就不会提醒他,而一场感情的死去,通常都是悄无声息的,她动静闹大越大,便越是分开不得,她总是与他分别,又去期待与他的重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契机,她又怎么能放过呢?
就算他肯,她也不会肯的。
……
三辰国王都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已经大到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解释了。
坊间传言众多,谁也不知道该信哪一种。
但是,有两点,一定是真的。
那便是,这么多年来,新派认为早已湮灭逝去的天吞朔夜宫楼席萝,她并没有死。
而应该成为真神的路觅舟,也并没有消失。
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到底是哪一种,也没有人知道了。
而三辰国药师协会的新会长,林羽音在医治好了萧见钦的伤势后,卸任离去的事情,更是让所有有关“天吞朔夜宫邪皇”的传言,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羽音记得,那一天,她赶过去的时候,艾渺死死地抱着路瑾渐,而他在她怀里颤抖,双眼不断地流淌着泪水,整个人都好像快要崩溃一般,尽管如此,他的眼中却没有泪意——这是林羽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并不是只有悲伤的时候才会哭。流泪,也从来都不代表软弱。
他一直在喊着她的名字,为了她奋力挣扎。
直到他从深渊之中爬出来,直到他彻彻底底地获得救赎。
至于三辰国萧见钦呢,他也算是为他自己的盲目付出了代价。
有些东西,是他永远都不可去试探的,天吞朔夜宫做出的决定,也从来都不是,为了让新派凌驾于古派之上。
林羽音在离开三辰国境内之前,同路瑾渐告了别。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个很相信某些感情的人,虽然说我父亲同我母亲的感情很好。”
“我知道,因为你父亲,与你母亲,其实算是悲剧收尾。”
“我不知道算不算。”
“当然,或许这一点,我们并没有资格评判。”
“是。因为一些事情,她得了很重的病,病到我父亲都治不好她了。”
“她那是心病。”
“与我父亲相比,她更该算是一个拥有仁心的医者,可医者救得了人命,却救不了人心,她尽其所能去帮助那些看不起大夫的人,救治所有需要她救治的人,她始终问心无愧地去做她自己的事情,可这世界上,太多太多她救不了的人了。恶人总有千百种面孔,却又都大同小异,殴打结发之妻的男人,强暴几岁孩童的人,杀害不认识的陌生人的人,虐待亲子的父母……”
“……”
“她能够救得了谁呢?看着那些创伤,她又能改变什么呢?倘若她只能够医治身上的伤口,与冰冷的器械,又有何差别呢?她努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却好似被世界伤害一样,而我父亲,对此更是无能为力,在她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深陷自责之中,无法脱身,父亲始终觉得,是他无能拯救母亲。”
“……”
“在我看来,是这个世界,配不得医者仁心四个字,所谓行医,不过是谋生之法罢了,医者皆是俗人,没有什么仁心,这个世界上,都罕有仁心,而这样的世界,也配不上仁心。”
“所以你骨子里都冷冰冰的。”
“你可以这么说。”
“不过在我看来,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冷漠。”
“你所认为的不够冷漠,其实也只是人之常情。”
“……”
“我是人。”
“……”
“你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这一点,我们一样。”
“……”
“可我得承认,比起我,你拥有更多的人的气息,你与你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路瑾渐始终是路瑾渐自己,你不需要因为蔺天劫的原因,而走上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道路,更不需要因为路觅舟与楼席萝的原因,去做一个完美的人……你的身上永远都写满了不完美,可我如今,却无比羡慕这种不完美,我也终于明白了,所谓爱情,到底是多难能可贵的东西……”
林羽音满含惆怅,路瑾渐只能默默地倾听着,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去定义这个东西太难了,可又好像很简单。这东西,是两个魂灵的契合,两双不同的眼睛的看见,而且是永远,都不该带来悲伤的东西。”她说。
很久以前,她常在话本上看到别人写到爱情,有人互相伤害,有人爱而不得,有人为此郁郁寡欢……
常有女子觉得,毕生所爱全是她的全部。
只要以爱情之名,她们就算为此吃尽了苦头,也甘之若饴。
没有人告诉她们,所谓爱,根本不是奉献,唯有,能够窥见魂灵深处的感情,才称得上是爱。
路瑾渐不会为了艾渺放弃他的原则,而艾渺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她自己的追求,他们谁也不会为对方去奉献,可他们的眼里,却充满了对方真正的样子,当她看到,他因为她的保护与拥抱,颤巍巍地放下那把剑的时候,她才明白,他的眼泪是什么意思,他的泪水里,并没有伤悲,而是某种回应,或者说,某种动容。
林羽音说:“我时常在想,你和她这种人,真的能够在一起吗?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玩得起爱情这个游戏的人,只有你那对父母,但是从我看到你与她之间的那一幕起,我就知道了,不管今后你们是何种结局,你们都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与悔恨。说来,我现在真该好好恭喜你,终于能够彻底摆脱那把剑对你造成的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