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回音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君沂,已经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他知道他怀有私心,可他也没有办法。
君沂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这数不清的岁月中,他眼中埋藏的无奈与悔恨。
为了青鱼,他与易连卿都付出了许多,而他们所牺牲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维系着简单的平和。
夙愿?梦想?这种东西谁没有呢?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剑修,本来就不适合待在易连卿这种人身边,这些年来,他见了太多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了,多少事情是他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呢?他早已违背了他之初衷,他也注定,会输给路觅舟这种人。
君沂的神色起了些许变化。
的确,龙回音给出了另外一种答案。
她动摇了。
但还不够。
他说这些,只是因为,她现在是唯一能够拯救青鱼的人罢了。
她忽然问:“你爱我吗?”
龙回音又是一怔:“……”
“你爱我吗?”
“是,我爱你。”
“那你想过,你在恳求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恳求你的牺牲。”
“拯救青鱼,我会付出什么,你知道吗?”
“我都知道,元基与水脉相连,你脆弱不堪,哪怕是帝境根基,也难以支撑,我知道我的恳求,有多不合理,有多自私,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么?我希望你信我,我会护你,哪怕拼尽我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君沂便轻轻笑了起来,唇角上扬。
她说:“对雾雪千里来说,是君傲苍的命重要,还是易连卿的命更重要呢?亦或者说,是君傲苍的命重要,还是青鱼重要呢?是啊,我信你,我当然可以相信你,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去体会那种,被爱到失去性命的感觉。”
被他爱着,就是要为青鱼牺牲。
还要随时做好,他保护不了她的准备。
龙回音一时无言,无法回答。
君沂很快又说:“没事,我非是在指责你,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守护青鱼是你的愿望,就好像我的愿望一样,我与你,也不是同路人,这场诡异的告别仪式,也该到此为止了,我要回青要山一段时间,你不必找我,反正你也找不到我。”
她曾说过,易连卿没有真正欣赏过她,其实龙回音对她的欣赏,也很有限,他的困缚太多了,不论他爱谁,都将步步坎坷,写满苦难。君沂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深陷他的苦难之中的。
“祝你好运。”
“……”
龙回音没能出声叫住她。
他的爱,一文不值。
她不在乎。
但都是真的,他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
神阙帝尊与武神君沂的婚事突然告吹,这件事让易连卿成为了真正的笑柄。
当然,目前关头下,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嘲讽他什么。
可若是水脉再继续崩坏下去,而他又毫无办法的话,明年开春,青鱼便会乱成一锅粥,首当其冲的便是神阙宫,打着末日降临的旗号,多少不该做,不敢做的事情,都会在那一日,做出来呢?易连卿不敢想,也无暇去想。他的脑袋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东西,他知道君沂没有逼迫他什么的意思,可他觉得,她扼住了他的喉咙。
婚事告吹,君沂离去之后,接连三日,龙回音都在找机会,与易连卿谈话。
可易连卿都拒绝了。
直到第四日,他才能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彼时的易连卿,正顶着面无血色的脸,坐在神阙宫南院的艺林轩中。
倚靠着亭子内的石椅,身边的青藤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低垂着,与他此时的表情,可谓是如出一辙的丧气。
龙回音站在亭子外。
“帝尊。”
“你不用多说,我都知道。”
易连卿知道,君沂拒绝了。
她说了那么多,他不可能还不懂。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颓丧是因为青鱼完了,还是他完了。
龙回音说:“我相信,还有转圜之机。”
易连卿闭上了眼睛:“我都要不知道,有没有转机,重要与否了,哪怕她当真愿意改变心意,帮我,神阙宫的一切,也都完了。”
神阙帝尊的威严,神阙宫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一切,以及他易连卿的骄傲,全部都被摧毁了。
龙回音说:“我会去青要山找她。”
易连卿嗤笑:“哪怕是跪在她面前求她吗?”
“尽我所能。”
“你连青要山都进不去。”
“总有办法的。”
“很多时候,你总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美好。”
“也许是你将事情想得太过糟糕。”
易连卿没回答。
如果君沂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他将事情想得再糟糕,又如何呢?
龙回音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两句:“我想过了,就算早知道,你对她动了心,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她是个很特殊的人,我想要去了解她的一切,当然,我也明白,我没有立场去谈爱,不管是我跟她,还是你跟她,都不是同路人。可我,想要看到她找到答案,也想要,达成我自己的愿望。”
易连卿一动不动,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小半刻之后,他才张了张嘴。
“回音。”
“……”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
“是我有愧于你。”
“不必想太多。”
“如果,青鱼真的没救了,你便带着该带着的人,离开吧。”
“……”
说的好像末日马上要来了一样,青鱼水脉还能勉强支撑下去呢。
龙回音微微低头,像是告别,默默转身离去,也不管他是不是能看到。
如他所言,他离开神阙宫后,便去了古武族所在的青要山。
只不过,他连青要山外的登仙道迷阵都破解不了。
龙回音杳无音信了半个月。
神阙宫开始暗潮涌动。
而处于古武族青要山的君沂,费了许多工夫,仍旧不能悟。
她以为,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可她不明白,她那层桎梏还是没有打开。
君沂闭关数日,苦思不得。
出关之后的她,才从族人口中得知,有个人被困在外面的迷阵中,已经半个月了。
夏常夜趴在君沂的窗口,消息地看着她:“傲苍姐姐,那人明显是来找你的呢,你真不打算过去看看他吗?”
君沂问:“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呢?”
夏常夜是古武族之人,也是君沂的挑战者。
如果没有君沂,他早就该无数光环加身了,他将成为新的圣子,新的古武族象征。
可君沂一直霸占着第一的位置,让他有心无力。
坦白说,他应该是最希望,君沂能够勘破大道,彻底湮灭的人。
夏常夜托腮瘪嘴:“你好歹问一问,那人是谁吧?”
君沂盘腿坐着:“不好奇。”
“你真不好奇?”
“不好奇。”
“是个剑修。”
“哦。”
“帝境剑修。”
“哦。”
“应当算得上当世屈指可数的剑者了。”
“哦。”
“他是来找你的。”
“那我就要去见他吗?”
“嘛,我知道你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闭门造车呢?虽然说,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书,也能够想办法了解到很多很多外面的事情,可你终究是没有体会过那充满苦难的人生啊,你就不想去体会一下吗?”
“那人生有多苦难,我已经见识过了。”
“仅仅是见识,未必够呢,也许你得坠落凡尘?”
“本就身在凡尘中,哪来的坠落一说?”
夏常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后,突然问道:“喂,你爱过人吗?”
君沂抬眸,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当然。
她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爱都不知道?
又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任何人?
夏常夜说:“如果你要说君傲苍式的爱,大可不必,你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试过,赴汤蹈火地,去爱一个人呢?”
君沂皱眉:“爱为何,要赴汤蹈火?”
爱就是爱,纯粹而简单的感情,真挚,令人向往。
夏常夜笑了起来:“看吧,就是这种答案,你的爱,太正确了,如果正确的答案,一直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不是该尝试一下,错误的答案呢?傲苍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古老的青鱼大地上,北方海族,有一个生活在海底深处的公主,一次意外相逢,她救下了一个遭遇海难的陆地人王子,公主救下了王子的性命,也深深地爱上了王子,为了来到王子的身边,她与海族秘术师做了交易。公主放弃了她如海藻般美丽的秀发,甘愿承受着每走一步,都钻心疼的痛苦,甚至变成了一个哑巴,永远都不能跟王子说话,舍弃了这么多的公主,为了王子,仍旧心甘情愿。最令人唏嘘的,还是故事的结局,公主眼睁睁地看着王子跟别的陆地人公主在一起了,而她,这个真正的王子的救命恩人,却化为了海上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