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众生平等，阴阳平等，这些空谈与幻想，只适合于去安慰那些生来命穷，又不走运，无法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这本就是个以武为尊的世界，舍弃狼性的女子们，选择了处于弱小的地位，被人保护着，心心念念想着嫁给优秀的男人，是该怪谁呢？
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女人这一说，他只是向来看不起羸弱不堪的人罢了。
不论男女。
君沂甩开了他的手，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这对她来说，有些罕见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我想帝尊应该很清楚才对，你有你的道，而我有我的道，对你提出的条件，是我的道之一，现在，既然你不愿意接受，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了，青鱼水脉的事情，你另寻他法吧。”
君沂不打算再帮他了。
她要追寻的东西，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半点痕迹，为什么要牺牲她自己的元基力量，去拯救这不该被拯救的世界呢？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去，满心怒意的易连卿，一时真元失控，威压迸发的顷刻，剑弦白玉琴乍然从身后窜出，七道银色剑光，直窜君沂的背影。
他这一出手，君沂也不免怒上心头，反手一股磅礴真气撒开，精纯的真元流转，直接将易连卿震退数十步。
“别说是现在的你了，就算是元基完全，鼎盛时期的你，也绝非我对手。”
当她这个武神是纸糊的么？
这么长的时间，她都未曾真正动过手，他们是不是就要忘了，她是什么人了？
易连卿被她反手硬生生拍开，堪堪站稳之后，苍白着脸色，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无法反驳她这句嚣张的话。
她对力量的掌控堪称完美，哪怕是怒意十足的反手一掌，也控制得极其微妙。可以令他感觉到足够的压力，又不会真的伤害到他。
到头来，她还是留手了。
许是因为他的身份，许是因为她的仁慈。
此时的易连卿，已经不敢再有无谓的奢想了。
“君傲苍……”
“……”
她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他再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消失不见。
易连卿满含颓然，半跪在地，整个脑子都混混沌沌的，快要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从前他以为，这个女人是天生冷情。
直到这一刻，易连卿才明白，她根本就没有看得起过他。
她对他的每一次笑，都饱含轻蔑与不屑。
从始至终，他在她眼中，便是一个笑话。
一个从未被她看得起的人。
若问她是不是伤到了他的心，易连卿却也回答不上来，他只是第一次觉得，四季如春的神阙宫，竟也能如此寒冷彻骨。
而他这一刻的软弱无能，比起当年，失去母亲的他，更加显得不甘。
当年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自己都快忘了那日的自己，可这个女人，逼迫他回想了起来。从那个人的儿子，成为神阙宫如今的主人，他的毕生目标，都只是忘记，那个脆弱不堪，对于什么都无能为力的自己而已，如此想来，他该恨君沂的，可他，有什么资格恨她呢？
没有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很快，他会连整个青鱼都失去。
……
君沂与易连卿不欢而散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古武族。
她仍旧，在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
龙回音早已猜到了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这是唯一能够，阻止他选择跟你成亲的办法，对不起。”
他追上君沂时，她正好来到他们当日比剑的山崖上。
对于这个地方，他们两个人都算不上陌生。
君沂似乎也不意外，会再见到他。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没有错。”
她背对着他，眺望远方。
他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上的神情，却能够猜到，此时此刻的她，必然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
清冷又孤傲。
龙回音没敢上前，停留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微微垂眸：“我明白你的善良和仁慈，对于什么你都能理解，大概，对于连卿，你也是理解的。”
他没有将话说的太过，可言语中的意味，早已不言而喻。
君沂知道他要跟她说什么。
她何尝不理解易连卿呢？
她尝试去理解这世界的一切，一切的人，一切的事。
这是她之修行。
龙回音将那些事情告诉易连卿，是他的私心，也是因为，他太在乎易连卿了，至于易连卿，她虽不能欣赏他这类人，却能够理解他的难处。
可她理解，并不代表，她一定会帮他处理青鱼水脉的事情。
“我等你这半刻，不是因为我会答应你的请求，单纯是因为我不讨厌你罢了，坦白来说，我很喜欢你。”
只是这喜欢，这只是最单纯的喜欢。
龙回音略显无奈：“水脉的事情，除了你，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忙了，如果不能彻底修补水脉，将会有数不清的人，在这场灾难中丧生，我并不觉得，你面对所有无辜之人的死去，都能无动于衷。”
君沂轻轻笑了笑：“呵。”
无辜？
哪有什么无辜呢？
这偌大的青鱼，就没有人是无辜的。
君沂说：“事实上，我并不是古武族的人，我来自青鱼，也属于青鱼，在很小的时候，我被我的养父，带回了古武族，交给了族长抚养。我的养父，是在我之前，古武族最强的武修，他带回我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仁慈，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份修行，我就是他所需要的那份修行，他与族长一起抚养我长大，教导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在我长大成人后，他也将这个真相告诉了我，与此同时，他的修行也终于功德圆满，他达到了武修最高的境界，如愿以偿，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因为他，我才明白，我所向往的，便是这样的湮灭。从此以后，我跟在族长身边修行，成为古武族的一份子，成为圣子，最后成为所谓的武神，武罗神，指引着我前行。我以为，只要我登临帝境，我就能打破这最终的桎梏，与这世界一同永恒，可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未能再体会，我养父湮灭时的心情。”
她无法入道，无法突破这最后的临界点。
“我知道，养父将我带回古武族，不是因为爱与慈悲，可我仍旧觉得幸运。当我来到青鱼后，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了，不过我也找到了，新的方向，我可以试着成为你们的一份子，去看到更多的东西，从而达成我自己的夙愿。我离开古武族，必然也是武罗神的指引，只是，在我的心中，我一直有种疑惑，武罗神为何要让我，出现在你们面前呢？一个疑惑，逐渐变成了两个疑惑，三个疑惑，最后越来越多。为什么，青鱼的水脉会演变至此？为什么，这么大个世界，你们找不到一个与你们匹敌的女人？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神阙宫内的奴才，都是女子？”
君沂继续说着，龙回音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近在眼前的她，一点一点的，变得遥远，直到他怎么也触摸不得。
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所说的，也不是真相。
“君沂……”
她的话音落下，缓缓转头，很是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得到的答案，是彻底放弃这个世界，这是武罗神降下的天谴，是你们所有人，该受到的惩罚，所有不作为的人，所有放弃自己的人，共同铸造了这个阴阳失衡的世界，所以我，不可能帮你们的。”
君沂已经不打算，再帮助易连卿，修补青鱼水脉了。
她原本提出那种条件，也只是为了借由他来完成自己的修行罢了。
现在她的修行已成，她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终将继续去，完成自己的夙愿。
龙回音摇头：“你属于青鱼，为何，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摧毁呢？”
君沂说道：“摧毁青鱼的是你们，不是我。”
龙回音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这种不可呼吸，满含心痛的感受。
他得承认，易连卿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来也的确算是作恶多端，而他作为他的朋友，更是为虎作伥，纵容了许多，他或许还得承认，这个世界的阴阳师和，是他们所有人的责任，可他没有办法放弃青鱼。
“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所谓阴阳平衡，也不是当下一眼看到的那般平衡，而是盛极必衰，往复循环的平衡，你是剑修，你该明白其中道理的，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但这不是放弃青鱼的理由，你觉得你得到的答案是舍，有没有想过，这个答案未必就是准确的呢？见其残酷，面对其残酷，最终心怀仁慈，才是剑修所求之道，真正的剑者，是带着杀人的武器，不忘初心，始终胸怀侠义之人，这所谓的剑道，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带着杀人的武器，又有什么资格谈及侠义呢？也许，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出现，就代表着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