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到动静的席萝也有了反应。
“路……”
“觅舟……”
“路……觅舟……”
她知道他回来了,她想要看见他,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
尽管她的声音微弱,可路觅舟还是听见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匆忙上前,走到她身边来,轻轻坐了下来。
见到她手在动,他很快会意,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紧握着。
“席萝。”
“路觅舟……”
“我在。”
“你听我说……”
“你说,我听着。”
“我……”
“……”
他显得有些紧张。
席萝意识略显恍惚地看着他,好半晌之后,才憋出半句话来:“我,后悔了……”
路觅舟微微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她要说的话是这句。
席萝看着呆愣的他,不禁笑了起来。
他又是一阵无奈加惊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笑得出来。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楼席萝这女人会这样了。
路觅舟攥着她的手,抵在自己额心:“阿萝,你别这样……”
她越是如此,他好像越容易心疼,仿佛她怎么样,他都很容易心疼一般。
席萝看着这副样子的他,莫名又有些心酸,眼眶也微微湿了湿,鼻头泛酸。
她总是这样,倘若要哭,必是令人真假难辨,她的笑也一样。
也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真假假之分,这本就是楼席萝最真实的样子,她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挣扎,都在她的哭与笑之中。
席萝颇为认真:“虽然……我很后悔,但是,我这次不愿做出反悔的事情来,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去找他们……就让我一个人,这么后悔就好……”
路觅舟明白且理解她的选择:“我知道,这是你的王道。”
她不是什么大发慈悲的圣母,她的心中,一直都有着清晰的目标,她曾说过,她要走的路,是与楼邪不同的王道,王者之心与霸者之心,全然不同,当她选择这条道路时,便注定,这次的她,会做出这般令人意外的决定。
他不愿她去冒险。
却也只能尊重她的抉择。
席萝听到他这句话,原本恍惚难明的脑海,似乎是瞬间清晰了许多。
是啊,她要做的是天下的王,她要的,是无数人心甘情愿臣服于她,而不是仅仅是无人能敌的天下第一。
就好像一场游戏,以她的性格,她一定要选择最困难的模式一样。
楼席萝,自有楼席萝的骄傲。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完了,我现在,更后悔了……”
倘若就此沉眠,可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怎么舍得呢?
路觅舟没说话。
席萝没忍住,到底还是说起了遗言般的话:“其实,我也没有怪过你,上次的事情,我没有生气……我应该是生气的,可是我舍不得,就好像我现在舍不得你一样……”
沉稳冷静如他,也罕见的紧张了起来。
他的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了一句话:“你不会有事的。”
席萝并未理会,仍旧自说自话:“你知不知道,易连卿他,曾给我一把头发,我把它放在我房中的小宝箱里,和我的小黄鸭一起……倘若我真的,就此醒不来了,将来时限到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把东西讨回来……假如你不愿……”
他打断了她:“别说这种话。”
她怎么会有事呢?
他从未想过,她当真出什么事情。
她是楼席萝啊,天下无敌的楼席萝。
席萝还是没有理会他:“路觅舟……我不要你守着一个活死人,你可以去找别的女人……哪怕是海兮遥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不过,你得照顾好铁牛……铁牛是你最后的责任……”
他一阵头痛,从头痛到心。
“你说什么呢?”
这种话,实在是过于丧气了。
这么丧气的她,一点也不像她。
席萝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说着自己的话:“不要再和我爹打架了……”
路觅舟垂眸,似是有些不敢看她如今苍白的面容:“不打,我们不打,阿萝,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你听我说……”
“……”
“若是我就此一睡不起,你可以带着我的神仙袋离开,内中天材地宝,都算作是我送给你的,不管你去哪里,你去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
“你是自由的……”
“……”
“永远,都是自由的……”
路觅舟怔怔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与他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一句话吧?他是自由的,路觅舟永远都是自由的,他从来都不属于她,就好像她也不属于他一样,他们都是自由的,她爱他,爱到不舍得占有,不舍得去破坏他的自由。
此时,站在一旁许久的楼邪无法再沉默下去了,她这幅样子,显然是难以再支撑下去了,分魂之术反噬其身也就罢了,元基与元神兽还未曾拿回来,对武者而言,可谓大忌,轻则一睡不起,沦为毫无用处的活死人,重则灰飞烟灭,再无复生的机会。
楼邪连忙上前,一把拉开路觅舟,二话不说,便是一股脑地强运真元,催动她体内残存的力量,希望以此来为她争取时间。
不仅如此,他还抱着,她突然奇迹般地恢复过来的希冀。
然而,她已经双眼紧闭,动静全无。
外界真元几度受阻,难以灌入其身。
席萝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心跳微弱,几不可闻。
“小萝!”
没有回应。
“小萝!”
没有回应。
“小萝!!”
楼邪拽着她起来,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但,她仍旧毫无回应。
就好像突然睡过去了一般,再大的动静,都不会醒来。
楼邪气急败坏,转头一巴掌甩向路觅舟:“你个王八蛋!”
眼看这一巴掌就要打在一动不动的路觅舟脸上时,他却无法再进,只得咬咬牙,将右手缩了回来,徒留眸中愤恨不已。
他如何还能再打他呢?
就算是打他,也无济于事。
哪怕是杀了他,对席萝现在的状况,都毫无帮助。
路觅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满脸都写着脆弱的他,恍若在梦中。
只有在梦里,不可一世的楼邪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吧?
柳扶眉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走了过来,探了探席萝的脉息。
她元基不存,元神兽离体时间太长,整个身体都逐渐冰冷了起来,倘若不是这微弱的呼吸与心跳,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活着。
所谓不死不灭的真元帝境,真正不灭的,从来都不是这具身体。
一旦失去元基,哪怕是登临帝境的高手,也只能沦为普通人。
更何况,人常言,修行之道,永无止境,就算是号称不死不灭的真元帝境至强者,也都非伯仲之间,一山更有一山高。
柳扶眉眉头紧皱,始终不愿相信,席萝会迎来这最差的局面,可如今的情况,的确一点也不乐观,拿不回元基,再好的医术,都救不了她。
楼邪不肯就此作罢:“我去找姓林的过来……”
这会儿去拿回元基,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且不说,席萝没有这个意思,就算她真彻底反悔,易连卿也不会肯。
他们早已走远了,再追过去,他们也很难夺回元基。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先把林酒温找到再说了,看看他是否有别的办法。
就在他欲离开时,沉默良久的路觅舟忽然开口:“不必了。”
楼邪微怔,停步。
路觅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以救她。”
楼邪惊讶更甚:“什么?”
路觅舟只说:“劳烦两位先离开。”
楼邪不敢信:“你……”
路觅舟道:“我自有我的办法,救她。”
楼邪还是有些不信。
柳扶眉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来吧,我们先走。”
楼邪不愿信他,但是她,选择相信他。
他既然说能救她,必有他的原因。
楼邪看了柳扶眉一眼,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席萝,终究还是略显无奈地转身离去了,他对路觅舟,并不抱很大的希望,这个男人,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他捉摸不透,也不如印象中那般靠谱,至于他与席萝之间的感情……
他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再说话的立场。
待两人离去之后,屋中静默无声。
路觅舟缓和了许久,才再度来到了席萝身边。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能否救她。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林酒温救不了她。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他握住她的手:“你常说,睡梦中,是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如今的你,在什么地方?你看见了什么?”
飞扬跋扈,张狂疯癫的楼席萝,似乎只有在安眠时,才会如此安静。
她真是个千变万化的女人。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他到底是被哪一副模样的她给迷惑了。
可他,给不出答案。
他只是,爱着楼席萝这个人而已。
“你的王道,我来陪你走,你所有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但我,无法忍受失去你的每一刻,所以,请你,睁开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