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便被父母宠爱着,这份宠爱,与寻常宠爱又不同,他们给了她足够的自由,为她装上了翅膀,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的她,才有资格,做出这种选择。
明知她决心铤而走险,但楼邪却还是一个劲地摇头:“不准,爹不准你这么做!小萝,这件事你不能……”
说到此处,他已然是怒意十足了。
此前从未有过的,对她的愤怒。
他可以容忍她为所欲为,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唯独不能容忍她拿她自己的安危去冒险,更何况,还是这种毫无意义的风险。楼邪不知道,席萝与易连卿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今的他,满心愧疚自责。若非他执意要拆散她与路觅舟,也不会给易连卿这样的机会了,她又何至于如此呢?
然而,他一肚子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前的人影便缓缓消失不见,赤红的刀落了下来,重重地插在地面上,当那一抹身影彻底消失,红衣染身的邪刀刀灵飘飘若现。
饮月无缺气息吐纳,神色也逐渐恢复缓和。
而此时的易连卿,似乎还处于懵然状态之中。
他无法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是不是真实的。
尚未回过神来,楼邪已赶忙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把元基交出来!”
易连卿并未反击,脸色略显苍白。
也是,楼席萝同意又如何呢?
以她父亲的立场,绝对不可能任由她这么做。
不远处,围观许久的路觅舟瞥头看了饮月无缺一眼,忽然闪身至楼邪身后,不轻不重地扣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们走吧,席萝现在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得赶紧回去。”
楼邪一把甩开他:“小萝的事情,不用你多说!你不过一介外人,本就没有资格插手她的事情,我知道怎么救她,帮她把元基拿回去就够了!”
路觅舟道:“可,她的选择,并非是让你我将元基拿回去。”
楼邪恼怒:“滚!”
席萝是他女儿,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这种时候,他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若是她当真陷入险境,变成活死人,他可不会心疼。
路觅舟被他推开,眉头微皱,一时之间也不免恼火,二话不说,反手运功,猛地拔起了席萝留下的赤红邪刀,强行挥刀,架在了楼邪脖颈后:“你要夺回元基,我没有意见,这也是我所愿,但这,并非她所愿,倘若你执意如此,便再推开我一次,反正我该做的阻拦,也已经做了,只希望,你能够承担起最终的结果。”
不远处,饮月无缺被突然拔刀的他吓得震了震,刀灵闪动。
他没有想到,路觅舟这个家伙也是个人精。
此时此刻的他,既是在阻止楼邪,却又不是在阻止他。
他希望楼邪帮席萝拿回元基,可他也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种结果并非她所愿,倘若他们执意要这么做,必将有人承担后果,他不愿席萝对他失望生气,所以,他也必须阻止楼邪。
楼邪原是准备与他动手的,可听到他这番复杂的言语,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动手才好了,他说的没错,这是他所愿,却非席萝所愿,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对易连卿,有着难以言喻的信任。
这种信任之中,充满了怀疑。
今日,就算他当真帮她拿回了元基,她也不一定会高兴。
楼邪太了解他这个女儿了。
他满心懊恼,愤愤不已地瞪了路觅舟一眼,甩手拍开了他手中的刀:“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
这句话之后,本来还想接一句“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可思来想去,终究没法说出口,他必须承认,这个男人,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管是剑心还是剑道造诣,皆胜出他师父。
再者,没有他,他们也没法及时拦住易连卿。
席萝将他算在了其中。
她是一万分地信任着他的。
事到如今,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路觅舟放下沉沉的刀,面上毫无波澜。
易连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似乎,认同了她的决定。
他无法不意外。
龙回音匆忙过来,将屈膝跪在地上的他拽了起来。
“帝尊。”
易连卿抬头,看着路觅舟,满含不解:“你……”
路觅舟转身:“你们走吧。”
易连卿摇头:“你们当真……”
路觅舟道:“元基是她的,也只有她一人,才有资格决定如何,纵使不愿,我也没办法阻拦什么。”
她所借出的,不是他的元基,也不是别人的元基,那是独属于她楼席萝一个人的东西,既是她的私有产物,便理当只有她自己,有资格决定如何。
易连卿仍旧想问点什么,可龙回音却催促了起来,打断了他脑中思绪,他只得默默看着他们,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路觅舟,还是楼席萝。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都非正常人,才能够,如此信任对方,相知相爱。
……
路觅舟无暇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了。
如今席萝的元基与元神兽离体也有一段时间了,分魂之术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原身又会受到反噬,状况必然不容乐观,他必须及时赶回去,想办法,帮她续命。
说是续命,也未必对。
他不能,让她就此沦为废人。
楼邪亦然。
而在他们尚未归来的途中,席萝已是命薄西山的危急之刻。
柳扶眉守候在旁许久,完全没有料到,她的情况会忽然恶化,全身真气愈加散漫,流失极快,身体有如无底洞一般,再多的外力也难以填补,只能任由她整个人被一点一点地掏空,吞噬。
路觅舟与楼邪赶回来时,席萝正在交代自己的遗言。
“娘亲,小萝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同阿爹一定要好好的,他是个值得你信任的人,虽然说,他有时候有些不靠谱,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他几次机会……以及,千万不要因为我的事情,怪罪于他,这是我的责任,与他无关的,娘亲,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失去意识。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真相。
天下无敌的邪皇陛下,原来也是会死的啊。
她终究,还是要做好这种准备。
柳扶眉被她这副阵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爹很快就回来了,他不会让你有事的,小萝别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再如何嚣张,再如何不可一世,她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当年那个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只要她愿意,她永远都只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女儿。
若是说,有朝一日,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魔头会一睡不醒,柳扶眉是不信的,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席萝的心情着实有些苦涩。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元神兽借给易连卿。
简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就好像装样子一不小心装大发了,她突然从反派剧本中跳到了白莲花主角剧本中一般,整个人都疯癫了。
席萝神志恍惚:“路觅舟回来了吗?”
柳扶眉道:“你已经问了三遍了,他此时应该正在路上了,你别太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后知后觉的:“是吗……”
原来,她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吗?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希望见到他啊。
柳扶眉看着这样的她,忧虑始终放不下,虽然心中一直在安慰她自己,可如今这番模样,她什么也不敢肯定,如今的席萝,带给她的感觉,像极了她刚出生时的样子,脆弱不堪,令人心生怜惜,少看一眼都百般不舍。
她只能抓着她的手,勉强为她续命。
既是安慰她,也是宽慰她自己。
席萝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多事情,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她以前以为,她是不怕死的,对一个早已死过的人而言,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没想到如今的她,却充满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恐慌与害怕。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所恐慌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失去,当她有了珍视的人与东西时,便会害怕死亡,也是,害怕失去。
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脑海之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柳扶眉喜极,连忙起身。
“小萝她怎么样了?”
“不好说,但你们回来了,便问题不大了,快……”
“……”
“元基呢?”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
面对柳扶眉的质问,楼邪无话可说。
路觅舟只好回道:“已经让易连卿拿走了。”
柳扶眉愕然:“你们,失手了?”
路觅舟摇头:“非也,只是,这是席萝的意思。”
柳扶眉有些没有听懂:“……”
他继续说道:“席萝她,将元基借给了易连卿。”
柳扶眉后退半步,无言以对:“……”
真的?
假的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