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觅舟回过神来时,席萝的面容已近在眼前。
她抱着剑,全然看不到他的样子。
再一低头,便瞧见了,自己虚无缥缈的身形。
此时此刻的路觅舟,没有影子,谁也看不见,摸不着。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变成了特殊的魂灵体,鬼一样的存在。
路觅舟听不到老家伙的声音,一时有些不太习惯,正想说点什么,喊他回来,便见坐在地上的席萝动了。
席萝用力地拔出了黯淡无光的太初光觉剑,对着尚且还算锋利的剑身,骂了起来。
“路觅舟,你个混账男人!”
“不管你是生是死,而今身在何处,本皇,都一定会找到你的,让你付出代价!”
须臾岛一别,她为了救他,落在蔺天劫手中,此后每日每夜,她都在想他,所以,当她在元魂冢废墟上遇见他时,她的情绪只剩下了开心,不管结果如何,她能够看见他,就已经很开心了,可是他却亲手打破了她美好的一切,连道别都没有,他便擅作主张,一己之力对抗蔺天劫。
这算是什么呢?算是他的伟大吗?
算是他路觅舟,为了她而牺牲吗?
她不要这种牺牲,她根本就不要他为她做这种事情,他只不过是在自以为是罢了!
伤她的心,还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
路觅舟被她骂的心头发颤,刚才对她的心疼,一时之间也荡然无存了。
他要是真回去了,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面前,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
不过,看见她还有骂人的力气,他也算是放心了。
她还能破口大骂,就代表,她还有足够的理智。
没过多久,楼邪与柳扶眉便得知消息赶了过来,他们看到活蹦乱跳的席萝,心情大好。
席萝在他们面前,并未表现出半点异样,怎么看都很正常,一直问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用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来麻痹她的神经,她是楼邪的女儿,她是天吞朔夜宫如今的邪皇,所以她不会轻易被打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以天吞朔夜宫为重。楼邪与柳扶眉亦无可奈何,大家只能陪着她,佯装无事发生。
正事说完后,柳扶眉又提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小萝,现在事情又变得不一样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该当如何,全看你抉择,总之不管你如何选,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席萝倒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怎么说呢,我并不讨厌小孩,再说了,孩子始终是自己的,只要我能够平安,我能够给这个孩子足够完整的生活,我就不会扼杀他,而且我还有美人娘亲以及最好的阿爹帮我呢,所以,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楼邪觉得,天吞朔夜宫后继有人是好事。
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都是席萝的孩子,这点总没错。
可柳扶眉作为过来人,想的更多。
“这是个生命,是个人,将来,你要如何跟他说呢?倘若他问起你,他是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又要如何说呢?你要考虑的,绝对不仅仅是那么一点,你我都明白,这个孩子的情况,他一出生,便不得不接受,他没有父亲的事实,诚然,你可以弥补这一份缺失,但是你得确定,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柳扶眉不觉得,一个孩子必须要有父亲。
但她不希望,席萝留下这个孩子,只是为了路觅舟,而是她深思熟虑后,当真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好好抚养其长大。
席萝只道:“我都明白,我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我很爱他。”
要说以前她没有经验,不敢轻易去尝试,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努力做好一个母亲,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只要用心,去为其负责,一切都是会向着好的情况发展的。
默默站在一旁的路觅舟,看了许久,一刻比一刻无语。
其实没有人能够看见自己,真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情。
好在,他还算承受得住。
他们已经开始设想,那个孩子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说来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但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只要再等等,他一定会回去的。
罢了,说了他们也听不到。
席萝她,也是个很强大的母亲了。
也许,他们是对的,有没有他,她都会将这个孩子,好好的,抚养长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父母,总是呈现弱小无助的状态,逮着谁就想靠谁,连弱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当年在岸西村中,他可是见了不少。
比如父母觉得日子过得拮据,不去想办法努力讨生活,而是谁有过的更好的潜质,他们就去靠,哪怕让他们等几十年也行。
倘若当年,铁牛带着龙灵武院的承认,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分享喜悦,便被一连串的依靠堵死了,事情会怎么样呢?
父亲说:好,有出息,咱家有指望了。
母亲拿着儿子的小荣誉,虚张声势,满大街炫耀,仿佛自己也被镀金了一样。
就连街坊邻居都会说:哎呀,你看他家两口子不咋地,这孩子怎么怎么出息?
他们纷纷教导自己的孩子:努力,劈柴烧水也好,都要努力,长大了带你父母好好享福。
还有,父母觉得自己苦,自己不容易,他们不去找让自己苦的父母或者伴侣算账,他们只有找孩子算账的胆量。
跟孩子说,爹娘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落下一身病,我就是个命苦的人啊!幸好我还有你,你就是我活着的指望。
无辜的孩子,背负了他们强加的责任。
就这样的父母养大的孩子,会觉得全世界都是来向自己讨债的,让他们负责的,这多可怕?如此被养大的孩子,或许会拘谨得恨不得把自己剁手剁脚,省得一沾上就得要自己负责,或许会,成为一个恐惧于负责任的人。
在岸西村,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席萝与路觅舟,不愿如那些人一样,对待铁牛。
他们从未让铁牛承担什么,哪怕是现在,她也不需要铁牛来保护她什么,可是那个少年,却因为对她的感情,想要守护她。
也只有这样的守护,才是真心实意的,发自内心的守护。
席萝也从未与他说起,她不需要他管,他只要照顾好自己即可,因为这种话,对铁牛而言,也是一种压力,她从未给他一丝一毫的压力,他的身世,他将来如何选择,她都不会给他压力,她是个足够强大的母亲,她不是铁牛的整个世界。
尽管她总是给人不靠谱的感觉,可路觅舟相信,席萝已经有了,当好一个母亲的觉悟。
“我说,你们也别太无视我啊,若是哪天回去了,反倒不被需要了,我也会很尴尬的……”
路觅舟神情郁郁地蹲在席萝对面,一脸好奇探寻地盯着她看。
现在好了,他们所有人都做好了,席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没有父亲的准备了。
身为其亲生父亲的他,倒真的有点尴尬。
只可惜,而今的席萝,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
三个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的事情。
楼邪兴致勃勃:“叫壮壮怎么样?一听就很健康的名字!”
柳扶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多看点书,再来说话。”
楼邪颇为委屈:“……”
铁牛都能叫铁牛了,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能叫壮壮?
叫壮壮不好吗?
席萝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挺有趣的:“这个挺好的嘛,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楼邪便打断了她:“女孩好,我喜欢女孩!”
说完,他又朝着柳扶眉挤眉弄眼:“是吧,小眉,女娃娃最可爱了……”
柳扶眉又瞪了他一眼:“少胡思乱想!”
真当她看不出来呢?他满眼都写着,再造一个人的殷切期盼。
要生的话,他自己生去,她可不愿意。生育之事,对平凡女子,伤害极大,哪怕是有着武修根基的女人,也难逃此劫,事实上,对修行武道的女子而言,损伤更大,胎儿会吸收母体力量,这漫长的十月怀胎,造成的眼中受损,会使得母亲,再也难以精进自己的功力,一直都处于诡异的瓶颈状态,突破不得,她自从生下席萝之后,功力大减,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练回来,可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取得更大的突破了。
尽管,她从未后悔,但她必须承认,这件事,给她身体带来的损伤是永恒的。
谁还能记得,当初的她,也是手握重剑,万夫莫敌的绝顶女剑修呢?
席萝看着眼前的两人,轻轻笑着,以前的她一直觉得,阿娘太正经了,而今看来,正经的人跟不正经的人,才是天生一对。
他们之间能够相处这么多年,仍旧如同新婚,倒也真是多亏了两人性子契合,阿娘虽然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如高岭之花,但她很多时候,又会露出可爱的一面,至于阿爹,他嘛,只是表面上不正经而已,高岭之花的弱点,他清清楚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