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席萝的脾气根本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柳扶眉。
有时候，他的确是暴躁了些，可他向来不拘小节，甚少将那些事放在心上，就算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都是当即摧毁了，哪里会放在心中记恨呢？
可柳扶眉不一样，她看起来不记仇，但绝对是个端着脾气的女人，若是触及她底线，别管是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她都一定会记得，她是有脾气的。
席萝笑的开怀：“知道啦，这种话，我怎么会告诉娘亲呢！而且，蟹老板待我这么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啦！”
楼邪脸色泛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站在我这一边还真的就只是站在我这一边而已，你个臭丫头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挨脸色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席萝的嘴，骗人的鬼。
她说着站在他这一边，真的就只是“站在他这一边”而已。
被拆穿的席萝缩了缩脖子，没敢反驳。
楼邪见她笑的如此开心，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
“其实小萝你不必，为了不让我们担忧，故作轻松……”
“阿爹是过于担忧我了，其实我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过。”
“爹都知道……”
“阿爹。”
“……”
“我不难过，不是因为我铁心石肠。”
“……”
“而是因为，我始终相信着，他会回来的。”
“……”
楼邪还以为，他要听到什么好答案了，没想到又是这种话。
这下好了，他更心疼了。
他可怜的女儿，如今只能靠着自欺欺人度日。
楼邪犹豫良久，也不好当面与她说让她认清真相这种话了，只是说道：“以后，他要是回来了，爹保证，再也不打他，也不骂他了……”
他发誓，一定要和路某人好好相处。
路觅舟：“……”
听到他这种承诺的路某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想，岳父大人与他和平相处的前提，大概就是——他这女婿死了吧。
楼邪与席萝在屋子里席地而坐，说了许久的话，除了对席萝的关心之外，便是那些他放心不下的叮嘱了。
关于她腹中胎儿的名字，他态度仍旧坚定，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跟路觅舟姓，不管他是否还活着，这个孩子都只能跟席萝的姓。
路觅舟本以为席萝要同他争论的，可事实上并没有，她很赞同父亲的说法，总有人觉得，女人生下的孩子，有男人的一半，可说到底，男人什么也没有付出，怀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做了什么呢？他们只是享受了一场鱼水之欢罢了，而女子，却还要承担十月怀胎的责任，以及性命之危，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男人便没有资格，声称自己拥有孩子的一半。楼邪原是不在乎这些的，以前的他也不懂，直到他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后才明白，他不是柳扶眉，他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面对一个崭新的生命，第一反应未必是爱，因为席萝的天灵之体，他曾经想要用她来练功。
他心疼席萝，不希望她傻傻地，放弃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路觅舟对于她腹中孩子的名字，并无意见。
他甚至，对楼邪的行为，颇为赞赏。
不论这岳父大人有多不待见他，他对席萝的疼爱，始终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也要成为一个小女孩的父亲了，他越加理解自家岳父大人了——若是哪天有什么阿猫阿狗般的人物，想要拐跑自家女儿，他说不定打得比蟹某人还厉害。
……
在楼邪离去之后不久，柳扶眉便单独找了过来，紧跟楼邪之后。
她对于席萝近日里的状况，也是颇为担忧。
“小萝，你听我说，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人总得学会向前看，有情郎难得，但你若是为情所伤，就此一蹶不振，那必是得不偿失的，你的人生还很长，等待你的还有很多很多。你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是束缚你的枷锁，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
“……”
席萝真不是个很会应付他们的人，依照她以前的脾气，真不会跟他们说这诸多废话，但对于柳扶眉他们，对她的关怀，她又无法不动容。
自家阿爹与美人娘亲，都是久经风浪之人，奈何遇上了她的事情，也容易自乱阵脚啊。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在乎，关心她罢了。
席萝的态度也是出人意料的温和诚挚：“娘亲所言我都明白，这个孩子也的确不是我的枷锁，永远都不会是，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与其他事情都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因为路觅舟的事情，就此一蹶不振……”
因为一个男人一蹶不振，她还真做不到。
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恢复功力之后，会毫无抵抗能力的，在床榻上躺了这么久。
罢了，就当她，是因为路觅舟的离去，暂时失去动力吧。
柳扶眉看着一脸沉思的席萝，又看了看她始终放在身边的那把剑，不由得满怀心疼地，伸手抱住了她。
“小萝……”
“……”
席萝微微怔了怔。
柳扶眉眼眶泛红：“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永远都是。”
她是她的母亲，也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可能背弃她的人。
这么多年来，柳扶眉一直与她保持着轻松的相处方式，有如朋友，她从未告诉席萝，席萝曾是她的全部。
她可以舍弃所有，背离天吞朔夜宫，背离楼邪，唯独不可能，背离她这唯一的女儿。
“也许在外人看来，冰雪聪明的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但事实上，我一直都很后悔，跟着你爹来到了这个地方，诚然，我爱他，甚至是爱他至深，至深这份爱，也难以支撑我后续多年的空虚，此前我一直想，倘若我当初没有爱上他的话那该有多好，我可以继续去做那个，无拘无束，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看法的柳扶眉，也可以去追求我所热爱的剑之道……我真的，曾无比后悔爱他，直到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
“……”
“从我怀上你的那一刻起，我那一颗动荡不安的心，便好似安静沉寂了下来，我的心中始终有着一个明确的目标，我想要你活下来，想要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十月怀胎的日子，我时常在脑海中，听到你的声音，我爱你，从你与我血脉相连的那一刻起……”
“……”
“直到你出生，我才彻底放下了我心中的悔恨，也许我与他的相爱，最终都是为了让我与你相遇。”
“……”
席萝被她紧紧地抱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扶眉忽然又说：“我很爱你。”
席萝顿了顿，认真地回道：“我知道……”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她知道柳扶眉很爱楼邪，却也不知道，她很后悔，为了楼邪，放弃了她原本可以追求的那诸多东西。她是扶眉仙子，本该是永远自由自在的云端鸟儿，如果不是楼邪，这响亮的名号，也不会逐渐销声匿迹于扶云，当她与楼邪之间的感情逐渐淡薄下来后，她便一直都在后悔她的选择，真正让她坦然无悔的，决定继续往前走下去的，是席萝的降临。
“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
席萝抱住了她的肩膀，缓缓回道。
柳扶眉内心波动，挣扎犹豫良久后，又说回了正题：“所以，娘亲希望，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跟随你之本心的决定……”
席萝明白她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认真地说道：“楼席萝所做的一切，都是楼席萝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为我自己负责，这世界上也没有谁，值得我去妥协的。”
柳扶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之，我会支持你，永远……”
席萝松开她，定睛看着她这张倾世不老之颜，露出一贯的眯眼笑，天真烂漫，满含无邪。
这是让她放一万个心的意思。
柳扶眉无奈地轻笑，沉思一番后，忽然补充说道：“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至于我跟你说的这些事情，你可别告诉你爹了，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比如说，她曾经想过彻底离开他的事情，比如说，她也很后悔为他放弃柳扶眉这身份这件事。
席萝伸手发誓：“娘亲放心，我保证，不会跟阿爹说！”
柳扶眉又是会心一笑，心情也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
席萝没想到，仅仅一天的时间，楼邪与柳扶眉便各自找她说了悄悄话，并且他们，还都存了别的想法。
楼邪想过与柳扶眉分开，柳扶眉也想过，彻底远离他。
这老夫老妻的感情，远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
也许，这才是最真实的老夫老妻。
与此同时，离开天吞朔夜宫去往花月办事的铁牛至今未归。
席萝不免忧愁了起来，接连数日，久久不能好。
“你说，如果你还活着，将来我们是不是，也会变成蟹老板他们那样？还是说，我们之间的情况，比之他们更糟糕呢……”
席萝捏着价值不菲的丝绸，擦着剑，出神之间对着锋利的剑身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