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着身子站在不远处的席萝咬了咬牙，拳头紧握。
此时的她，有种拔刀的冲动，奈何，无能为力。
铁牛裹着袍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路觅舟看。
“所以阿爹，我已经，重新煮好饭了哦……”
“嗯？”
“以后，我可以烧火做饭哦。”
“……”
路觅舟微微怔了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即将他拉了起来。
“所以，铁牛是想要帮你娘，还是想要烧火做饭？”
“想要烧火做饭！”
“男子汉不可以撒谎哦。”
“那好吧……不过我只告诉阿爹一个人。”
“嗯。”
“我只是想要像阿爹一样，照顾阿娘而已！”
“那我再问你一遍，铁牛是想要帮你娘，还是想要烧火做饭？”
“想要……帮阿娘……”
“嗯，铁牛真乖。但是以后，不可以说你娘很笨哦。”
“为什么？”
“因为你娘很爱你，听到铁牛这么说，她会难过的，你要是关心她，想要帮她，就不该给自己找其他的借口与理由，你只要告诉她，你心中如何想就够了。”
“唔……”
铁牛对他所说的话，还是半懂不懂的。
但他记住了，以后，他不能再说阿娘很笨的话了。
尽管，娘亲的确很笨。
席萝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抱着铁牛回屋子，回神之后，很是不以为意地轻哼了一声，他们两个，简直是一个大讨厌鬼，和一个小讨厌鬼，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很笨？他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楼席萝，可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的，伟大的邪皇陛下！
当她不存在吗？
以为她听不到他们说话吗？
席萝气呼呼地进了屋子，懒得理会他们，直接便回了自己房间。
与外人所看的相比，她的屋子并不简陋，内中置办非常完全不说，还颇有格调，空间不算很大，但床榻摆放之间，又不会显得拥挤，床头不远处，便是摆满了精巧小物件的梳妆台，屋子里，依稀有香氛散开。
席萝从梳妆台一旁的书柜上，抄了几本书，便闷着脸坐了下来，翻阅起来。
书的封页，印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正是这本书的名字。
《巨剑猎手传奇》。
席萝翻开书页，很快便展露笑颜。
品读书中内容，不知不觉间，笑容逐渐变态。
此巨剑猎手，非彼巨剑猎手。
这猎的，是男人腿间的剑哟。
……
卧房外面，路觅舟带着铁牛去了厨房。
他一边给席萝准备吃的，一边询问铁牛，问他是如何点的火。
铁牛取了木炭，手指压在木炭上，乖巧地演示给了他看。
与钻木取火的方法雷同，当他将体内的气聚集于指尖时，再控制这一方流转的真气，便可催使木炭自燃，与此同时，他还得控制恰到好处的气，用来保护自己的手，不被木炭烧到。
铁牛颇为自豪：“上回阿爹教我的，我都已经学会了！”
静下心来，在心脉处，催生真力，真力流转，到指尖脉点，化为真气……
这是最简单运功之法，就算是尚未开玄元的人，也有可能做到。
路觅舟又蹲了下来，面对着他：“铁牛真聪明。”
厨房内，昏黄的火光打在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铁牛只是憨憨地笑。
路觅舟摸了摸他的头，问他：“你娘上次教你写的名字，你会了吗？”
铁牛立刻点头：“已经会写了，阿爹，我写给你看！”
他很快便抓了一块木炭，在地上写写划划。
路觅舟等了很久，他才将三个字写完。
三个大字，倒是颇为工整认真。
路。
瑾。
渐。
也许，这种稍显复杂的名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为难他了。
铁牛还是知道的，他叫什么名字的。
他也知道，阿爹叫什么名字，阿娘叫什么名字。
虽然他们没教他写，可他也会写。
铁牛正想展示一番，路觅舟忽然又说：“铁牛想不想去认识更多的朋友？与他们一起，学习更多的东西呢？”
“朋友？阿爹是说村里的小花吗？”
“不，是更多的新朋友。”
“唔……”
“铁牛可以去城里，认识城里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学习。”
“城里的朋友，那他们会和小花一样喜欢铁牛吗？”
“铁牛这么聪明，他们当然会和小花一样喜欢铁牛。”
“那……阿爹会和铁牛一起吗？”
“不可以。”
“那就让阿娘和铁牛一起去。”
“不，铁牛只能一个人去。”
“那铁牛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铁牛去找别的朋友玩，小花就没有朋友了，也没有人陪阿娘说话了，我不要去城里找新的朋友玩……”
“怎么会，铁牛是去交朋友，去学习，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唔……”
路觅舟蹲在他面前，很有耐心地同他说起城里的事情，告诉他，他可以去城里念书，认识更多的字，还能结识各式各样的朋友，到时候，他会送他过去，只不过，他只能一个人去见学院里的老师。
优秀的男子汉，都会被老师们留下。
将来，他也还是可以回来和小花一起玩。
铁牛听着他所说，对城里的东西，莫名向往了起来。
他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城里的学院，认识更多的朋友。
此时，卧房那边传来了席萝的声音：“路觅舟，我饿啦！”
路觅舟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给她准备蒸好的虾。
铁牛抬头，懵懂地看着他。
他一直不是很明白，明明他家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说他家里很穷呢？还说娘亲不挣钱，不务正业什么的，他的朋友小花，还要给他送地瓜？
铁牛曾问席萝，他们家到底算是穷，还是富有呢？
席萝告诉他，他拥有整个世界上所有的财宝，每一片土地，都在他的脚底下。
铁牛思忖间，低头看了自己脚底下那用木炭写出来的字。
他觉得，席萝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家肯定很富有。
阿娘虽然不着边际，又笨笨的，不如阿爹靠谱，可她从来都不会骗他。
……
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路觅舟便开始学习制作各式各样的美食。
并不只是因为席萝，更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过程非常有趣。
甚至，他隐约觉得，他能够从制作美食的过程中，感知到，新的剑道奥秘。
所以，他乐在其中。
席萝其实从未强求过他如何。
很多东西，并不需要强求。
他爱她，自然会为她去考虑。
晚间吃饭的时候，路觅舟与席萝说起了铁牛去龙灵武院的事情。
铁牛对此很高兴，席萝有些意外，说服他，竟然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今正值龙灵武院招新期间，很快他便会带着铁牛过去的，依照铁牛的天分，以及他一直以来对铁牛的提点，进入龙灵武院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席萝的心情有些奇怪，此时此刻的她，似乎能够体会到，当年的楼邪与柳扶眉是抱着何种心情，将她培养成后来的模样了，为人父，为人母，所求，未必一定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她只希望，铁牛能够按照他自己最乐意的方式，健康快乐地长大。
……
路觅舟教铁牛诚实。
铁牛向来也藏不住话。
他还未去龙灵武院考试，便同村里的小花说起了这件事，他告诉小花，他要去城里结交更多的朋友了，但他不会忘记小花，小花转头便告诉了自己的爹娘。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那个亲娘偷人生下来的铁牛，要去参加龙灵武院的考试了。
“龙灵武院那是什么地方呀？哪里是他能去的！”
“这个小娃娃，也是受了他爹娘的骗，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都城龙灵武院招收的，可不是只要会打铁就行了！”
“是啊，那得是会功法的厉害人物，才能去参加的考试！”
“他就是个铁匠的儿子……”
“话说那铁匠一家也真是奇奇怪怪……”
对于岸西村的人们来说，这一家人是很奇怪的。
奇怪，便难免惹人非议。
这一家人，妻子不像妻子，儿子不像是儿子，丈夫倒是像丈夫，可惜又不像是个正经的铁匠，原因则是，他的铁打的太好了，他似乎很在意他家中那位妻子，常常在城里带一些有趣的玩意回去，都是一些小物件，也不知道能不能哄她高兴。
在众人眼里，他像个冤大头。
真是可怜的冤大头，那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种。
村子里的男人们，总是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路觅舟在村子里的人缘并不坏。
“肯定是他家那个女人又在作妖了……”
“什么嘛，铁牛那孩子，龙灵武院怎么可能收他呢？”
“是啊，你还记得前几年的武子吗？力大无穷，十岁便能扛巨石了，人家龙灵武院都看不上……”
“别说了，他家女人就是祸害！”
“女人就是破事多！”
“可怜了铁匠，可怜了铁牛那孩子……”
“这铁匠可真是个老实人……”
路觅舟对于他们的同情，向来不能理解。
还好，席萝现在耳力不好，有些话听得不清楚，否则，依照她的脾气，这些目光短浅的刁民，死上一百回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