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刚聊上几句,荣盛一家子就来了。
钟离家和容家是世交,不然钟离修和容成蹊也不会打小一起长大。
容老夫人前些日子听闻蒋氏要来,就一直盼着。
她们也是多年不曾见过的老姐妹了,当初容惊羽要留在京中,可总不能就让他一个孩子留在那。
那时容老夫人也跟着留在京中,这许多年,她们就再没见过。
先前定北侯府出事,容老夫人也跟着着急。
她很担心自己的老姐妹出事,可到后来还是没有什么音信。
让人去寻,也一直寻不到人。
时隔二十来年,终究还是再度相见了。
快到正屋时,容老夫人直接甩开了儿媳的手,嫌她搀着自己碍事。
而她甩开儿媳之后,反倒是健步如飞,她儿媳都有些赶不上。
容老夫人走进正屋,和蒋氏目光对上的那一瞬,反倒是停住了脚步。
二十来年不见,彼此变化都很大了。
蒋氏见到容老夫人的那一瞬,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那一别就是二十来年,这二十来年里,除了偶尔通信让对方知道自己一切都好以外,再没见过。
二十来年,蒋氏老了,容老夫人也老了。
容老夫人拄着拐杖,尚算清明的老眼含着浊泪。
“蒋姐姐,好久不见。”
林氏在容老夫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十分有眼色地把小鱼儿揽到了自己怀中。
容老夫人这一声好久不见,终于让蒋氏回过神来。
她连忙起身,上前去迎容老夫人。
她们俩,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二十多年,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
蒋氏扶住容老夫人的双臂,面对着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姐妹,先前刚压下去的泪意再度涌上来。
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竟还有再相见的一日。
“孩子们都这般大了,可不是好久不见。”
蒋氏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些年在容老夫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二十来年,她瞧着不只是苍老了二十岁。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重新又咽了下去。
苍老了不止二十来岁的又何止是容老夫人,她如今也差不多。
钟离家遭逢大变,几乎带走了她大半性命。
若不是还想着钟离家那些四散的孩子们,她逼着自己强撑着,怕是也早就撒手人寰。
老定北侯交到她手中的偌大定北侯府,她终究还是没能替他看好。
可百年之后去见他,她也问心无愧。
君心无常,她尽力了,她对得起钟离家。
容老夫人也是差不多的心境,分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临到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管是她还是蒋氏,这些年都苍老得厉害。
先前她在京城,整日只能看着那四方的天。
靖安侯府,于她而言是囚牢,她自囚于其中。
那些年,她日夜没法忘记她夫君是为何走的。
当初他在合眼之前,还嘱咐自己一定不要多加惦念。
可那么多年的风雨走过,她怎么可能不惦记着他,怎能不恨那家人。
刚开始的时候,她日夜难以安寝。
在京城的那些年,若不是有孙子陪着,她也撑不住。
容惊羽被暗害的时候,她心中那个恨啊。
那时候仇恨几乎吞没了她,可为了还年幼的孙儿,她不得不再度逼着自己强撑下来。
再后来,小孙儿也被迫来了京城,她就更加逃避得厉害。
她那时整日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也不过是为了能有一夜安寝。
她年轻时就不是个信佛之人,那时候她总觉得神佛高高在上,顾不得怜悯她。
可在她夫君饱受病痛折磨死去之时,她多么后悔自己曾经并不信奉神佛。
她甚至觉得,正是因为她曾经不信奉,所以神佛才会怪罪,才会让她有那么多的苦难。
她将自己关在佛堂之内,是为了自己的曾经赎罪。
她希望还能有所补救,至少不要让她的后人也跟着一起受苦。
日复一日的祈祷,可神佛始终不曾垂怜。
容成蹊还在边关时也时常写信回去,那时候的容成蹊光是想象都知道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自打去了京城之后,为了更好的保全自己,他只能被迫装作庸碌无能。
可她的两个孙儿,本都是极好的。
再后来世交定北侯府倒了,靖安侯府也如履薄冰,生怕成为下一个定北侯府。
容成蹊越发不爱出门,在钟离家男儿死讯传来时,甚至大病了一场。
靖安侯府处处退让,皇家步步紧逼。
儿子身在边关,还得防备着来自身后的利箭。
分明是帝王一意孤行,却强逼这她儿子去收拾。
容惊羽那时重病,她也险些跟着一同病倒。
之后才从容成蹊那得知,一切不过是一场计谋,她才狠狠松了口气。
二十来年,容家总算是也能有一人逃脱那个囚笼了。
容老夫人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待在京城,在那处苟延残喘,再不见当初之人。
可如今蒋氏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惦记了多年的老姐姐,如今就在她眼前。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根本说不尽。
如今小辈都在,有些话也不合适当着小辈的面说。
舒明蓁看着泪眼婆娑的两人,深感头疼。
这两位若是再哭起来,可就该等容成蹊他们去安慰了。
反正,她是不会再上前去。
她感觉今日所见的那些眼泪,比她先前一年见的都多。
若是都集齐来,她觉得自己都可以被眼泪给淹了。
先前小鱼儿哭的时候,林氏也在跟着哭,孙林玉和周婉也是,舒明萱就更别提了。
郑小云也红了眼眶,相比之下,她倒是显得很格格不入。
幸而,容老夫人和蒋氏最终还是没有哭,只是相携走到了主位上。
在她们俩都坐下那一刻,舒明蓁的心才真正松懈了下来。
她余光瞥见,容家人也跟着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都是担忧的。
本来就为蒋氏和林氏的到来准备了接风宴,如今容家人也来了,不过是再多备上一些。
人多了,干脆就男女分了席。
吃饭时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讲究,倒是都热闹得很。
舒明蓁有些不大习惯这份热闹,但到底不讨厌。
她先前在末世的时候,习惯了一个人的冷清。
来大顺一年多了,她还是不大习惯过于热闹场合。
大家都有说有笑的,有提起孩子的,也有人会提起一些从前的往事。
物是人非,到底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在了。
蒋氏她们各聊各的,舒明蓁是最多被提及的。
能把她们全部连接起来的,也就是她了。
每次被问到,舒明蓁总会下意识的停顿。
蒋氏问起了很多她从前的事,舒明蓁并不总能答得上来。
这一年多,原主的记忆也没有最初那般清晰了。
有时舒明蓁甚至会略微有些惶恐,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把原主的记忆全部遗忘。
她并不想遗忘,那是原主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
她的离去只有她知道,她的忌日只有她记得。
有些事她说不上来,孙林玉和郑小云就会把话茬接过去,有时候都不大记得了,就只能含混过去。
好在很多事都记得不大清楚,倒是没人在意。
蒋氏问那些事,也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她这位初次见面的孙媳。
儿媳林氏性子较为内敛,有些事就算想知道也总不好意思问。
“明蓁,你是如何与谨之认识的?”
钟离修先前的信里提到过,他和舒明蓁并非媒妁之言,而是两情相悦。
舒明蓁动作微顿,脑海中莫名出现一道向她游来的身影。
“当初我不慎落水,是钟离哥救了我。”
她一提起这事,舒家人还是会跟着后怕。
那一次,险些就永远失去舒明蓁了。
一年多过去,郑小云还是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