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惊羽一路上看到了很多,那是他被困于京城时所看不到的。
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在京城是极为难得的。
不是京城周边没有,是这样的人往往进不去京城。
京城看着繁华,实际底下藏着的也是累累尸骸。
北边都乱成了那般模样,还有人在忙着鱼肉百姓。
如今的大顺,早不是期盼中的大顺。
元和帝从先帝手中接过这江山,终究还是没有挽其颓势。
容惊羽想起了七月辞世的老太傅,老太傅此生最后一件事,还是为了大顺能够延续。
大顺如今并不毁于外敌,而毁于自己的君王。
恰如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若是不从内部线乱起来,大顺一时半会儿是倒不下的。
可走到如今,大顺已经可以说是尽失民心。
分明不久前,大顺的百姓士子还在为了和谈顺利而高兴,如今就已经烽烟四起。
比容惊羽先到北境的,是容成蹊的信。
准确说,是容成蹊出事的消息。
容成蹊在临安都待了好几月,会试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如今却莫名有人状告他外泄试题。
他被禁足府中,即使先前他也不怎么出门,可如今京城的靖安侯府重兵把守。
科举试题外泄是大事,可谁都知道这试题就算是外泄,也算不到容成蹊头上。
谁都明白,此番降罪,更是对靖安侯的警告。
威远将军出事还尤在眼前,同样的手段元和帝就不吝于再次用在容成蹊身上。
当初威远将军的儿子是圈地一案,如今到了容成蹊这又变成了试题外泄。
试题是否真的外泄此时已经不再重要,元和帝只是希望能够把控远在嘉临关的靖安侯。
容成蹊被围困府中,里边之人不能出来,就连采买都不能。
接连几日,府内竟然都端不上来一碟子新鲜的菜。
府内吃的都是先前剩下的,可靖安侯府跟京城其他权贵府邸一样,不会过多的囤积东西,每日的东西,都是最新鲜的。
府内所有的东西,都是紧着老夫人先的。
老夫人早年也跟着老靖安侯去过北境,苦日子也熬过,只是没想到人老了竟然还有这么一遭。
天下学子那般多,能撑到会试的,都是渴望建功立业。
可若是一开始就有试题外泄,那多少人寒窗苦读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元和帝正是知道那群学子的想法,才给容成蹊捏造了这么一个罪名。
容成蹊被软禁在府内,不少学子都在府门外叫骂。
元和帝让羽林军围困在府外,但对于那些府外叫骂的学子却一概不管。
学子聚集得多了,府内四处都能听得到。
容成蹊也跟着在府内墙边听过,那些学子引经据典,一个个的骂得非常难听,完全没人再想到什么叫做文人风度。
可容成蹊觉得,这些人能带来的伤害还不如那一晚上舒明蓁准备的那些公鸡。
至少,这些学子的声音不够大,他若是待在书房,就压根听不到什么。
但若是像舒明蓁那般准备多只公鸡让它们一起打鸣,那个声音,大概是在哪都能听得到。
容成蹊不由失笑,他没想到自己在这时候还能想起舒明蓁和她的那些公鸡,也不知这算不算是苦中作乐。
再这么继续被围困下去,他怕是都能饿死在府中。
府内本就因为这些年的刻意放纵,里边有不少都不是靖安侯府的人,那些人到了这时候,可一个个的都担心走得慢了。
里边有不少都是元和帝的人,可在这时候元和帝也不会让他们离开。
有人开始想法子离开靖安侯府了,他们并不想跟着容成蹊一起死。
起先那些人还是不怕的,毕竟靖安侯府就算是没落了,至少也是个侯府。
但外边那些闹得厉害的学子,还是让他们胆怯起来。
他们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这次的事情闹起来并不小,或许连容成蹊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得过。
人心散了,伺候起来也不大尽心。
这次的事对于容成蹊来说也不能完全算是只有坏处,至少可以把府中那些用不了的人全都挑出来。
府内有异心的人,远比他以为的要多。
有些是背后有主子的,有些纯粹就是墙头草,只捡高枝爬。
后者容成蹊倒是不在意,毕竟也是人之常情。
但前者容成蹊还是在意的,他本以为放在他身边的人顶多就是那几家的人而已,却不曾想到那些人背后主子远比他想的要多。
容成蹊还有闲心弹琴喝茶,老夫人同样也能稳得住。
老夫人在小佛堂里整日念经参禅,好像外边的纷争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容成蹊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临安,钟离修越发急躁起来。
他们俩打小一起长大,就像他避着容成蹊的那三年,他没有放弃寻找他一样,他也同样很担心如今的容成蹊。
当初容成蹊甚至都没法确认他的生死,还是在不断寻找。
如今他明知容成蹊出了事,却没法出手帮忙。
他想让人去救他,至少该给他送些东西进去。
围困在府内,定然是日子艰难。
最新送来的信,靖安侯府有些下人已经想法子离开了。
元和帝对于那些下人,倒是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只是那些离开的下人,倒也不见得能够活下来。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怎么样的结果都是他们活该。
他更担心的,是在府中连消息都递不出来的容成蹊。
与钟离修的想法不同,舒明蓁倒觉得这时候不该救人。
她知道容成蹊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不然钟离修也不会与他聊起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光是容成蹊和钟离修难以成事,但如果是整个靖安侯府,倒是说不定能成事。
反正现在是天下大乱,只要有本事,谁都可以在这时候掺和进去。
成王败寇,都自己担着。
换成是她处在容成蹊那个位置,与其一直憋屈下去,她倒是会很愿意赌一把。
舒明蓁再度拦下了钟离修,但这一次钟离修却不是很想听她的话。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他更在乎自己如今仅剩的好友。
舒明蓁拦下她,也不是为了不让他下令去救容成蹊,而是想再给容成蹊另外一条道。
北境那边传来消息,容惊羽也已经到了容盛身边,但父子俩见面之后,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传消息来的人提到,冲突似乎是与容成蹊有关系。
容惊羽想让人救容成蹊,但靖安侯却还在此时犹豫。
靖安侯忠君爱国的大半辈子,此时去救容成蹊,无疑也会被打成叛军。
可元和帝也当真是做得明显,一切都是在明晃晃的威胁着他,威胁他必须按他说的做。
靖安侯也是进退两难,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将让他无颜去见列祖。
容盛的顾忌很好猜,舒明蓁想给容成蹊一个其他的选择,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逼自己父亲这一把。
是逼着自己父亲在这时候也反了去赌一把,还是把自己的命就这样送在京城,选择权会在容成蹊手上。
舒明蓁还是拦着钟离修不让他去救他,但她觉得这时候倒是可以给他送些东西进去。
靖安侯府,不会真的缺东西,容成蹊一定有法子能弄到,但必定要背着元和帝的人。
或者说,元和帝也会对容成蹊想要的一些简单如吃食一类的东西睁只眼闭只眼。
舒明蓁给容成蹊提供的另一条路,就是药,能让人造成昏睡重病假象的药。
是给靖安侯老夫人准备的。
光是儿子受困靖安侯还能犹豫,但若是带上他母亲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