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北边多数城池都还算是在朝廷的掌控之下,虽然动乱频繁,但本质上闹得并没有南方厉害。
南方那边一举旗,城池就会马上脱离掌控,但北方这边几乎都是另起山头。
若非如此,先前魏王也不可能还能够征得到兵。
可惨败之后,魏王再也无暇顾及那些城池了。
不管是哪个往常,百姓们其实都不大在意。
不管龙椅上坐的究竟是谁,对于几辈子都见不到一个皇亲国戚的底层百姓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当容家军进入城池时,除了极少数人反抗激烈之外,多数人其实都是麻木的。
他们并不在乎那些政权更迭,只在乎自己今年能不能吃得上饭。
容家军在往京城的一路上,顺遂得不像话。
沿途的那点子反抗,完全都不用放在眼中。
魏王带着残部回到京城的时候,依旧还是太子带着剩下的官员一道去接的。
就如同当初他亲自送他离开京城时一样。
魏王并非凯旋,可太子也知他尽力了。
在看到太子身影的那一刻,魏王立马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走到太子面前,跪地请罪。
魏王还没有跪实,就被太子给拦下了。
太子也是文武双全之人,扶住一个人并算不得费力。
“太子殿下……”
“三弟,辛苦了。”
魏王在回到京城之前,曾想过无数次自己回到京城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但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眼前这般。
他以为太子会斥责他平叛无功,甚至将他射杀在城门外都是他活该。
可是没有,储君亲迎,仿佛他并非败走。
他无能至极,没想到竟然还能够等来一声辛苦。
辛苦?
他有什么好辛苦的,他连分内之责都没有做到。
这样废物的自己,他自己都瞧不上。
“殿下……”
太子冲着魏王摇头,神情是多年不见的温和。
他跟魏王到底也是多年的手足兄弟,怎么可能猜不到魏王的意思。
魏王觉得自己有负于这大顺江山,可他们谁又不曾有负于这江山。
他尽力了,自己也尽力了。
等到了地下见到老祖的时候,只盼着能少挨些骂。
老祖若是不满,尽可以去找那些世家之人。
他临了还要送下去那么多人,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开道用的。
从前太子总顾着自恃身份,只想让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稳当些,各种意义上的稳当些。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自己与其他兄弟的不同,他是储君,这大顺独一无二的储君。
只要他还是储君一日,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们就永远比不过他。
他比他们更为尊贵,这是不争的事实。
之前不管他多想从自己那些兄弟口中听到一声殿下,他们都总是打着兄友弟恭的幌子,只称呼一声二哥。
他不记得这是魏王第多少次称呼他为殿下,但细算起来似乎都不是很长久的事儿。
以前总期盼着的事儿,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有着点不大期望的意味在里头。
为了权利,生疏的大半辈子,可年幼时分明还是可以一同捉弄夫子的手足。
如今他们的命数也跟大顺的命数连在了一起,不知还有多久,总之是长远不了。
都到了这时候,他不想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追求了大半辈子,似乎都是虚妄。
“怎么出门一趟反倒是生疏了,往日不都是叫声二哥的么?”
魏王眼底有些错愕,面上有些烧得慌。
自己从前那一声声二哥中带着的讽刺,他不信太子听不出来。
哪怕嘴上还是口口声声叫着二哥,可心里终究还是半分敬意都没有。
不管是对储君的敬意,还是对兄长的敬意,都没有。
瞧着眼前太子这张真实温和的面容,魏王只觉得有些喉间微哽。
他总觉得从前太子温和的模样太过虚假,令他作呕。
可现下太子脸上的笑容半点不做伪,他瞧着还是别扭。
来接他的不仅仅是太子和百官,还有他那些向来不对付的兄弟们都来了。
那些兄弟们,只有晋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争斗了这么多年,他难得见到晋王把喜恶摆在脸上。
魏王总觉得太子虚伪,但更让他看不下去的从来都是晋王。
有时候瞧见晋王那张笑脸,他都恨不得直接上手撕了,假得令人作呕。
现在倒是不假了,干脆没了笑意,把看不下去都挂在了脸上。
时隔半年多再次见到自己这群糟心兄弟,魏王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自己这些兄弟们都还在京城,他竟然莫名觉得安心。
马上就要国破家亡了,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好安心的。
“二哥。”
魏王没有再坚持,顺着太子的话往下接了。
太子笑着应下,“宫内为你准备了洗尘宴,你多日不曾归家,先回家收拾收拾,把家里人都带去吧。”
魏王应下,他没想到自己回来得这么狼狈,竟然还能有洗尘宴。
他出征半年多,也有半年多不曾见过自己的妻儿。
虽然时常还是能收到他们写来的信,可到底比不得亲眼看到的让他安心。
魏王时隔半年多再度回府,一切还跟他离开时的模样差不多,就仿佛他并不是出征平叛惨败而归,只是去上了个朝而已。
王妃和两位侧妃带着府上的孩子在门口迎他,剩下的妾室并没有出现。
府内还和先前一样,可其实又是早已物是人非。
魏王带着妻儿一同去了皇宫,难得的把侧妃和孩子们都带上了。
太子似乎对于魏王的打算早有预料,他的那些妻儿也尽数落座。
魏王这时才发现,比起前年除夕时的家宴,席间少了许多人。
可今日的洗尘宴,大家似乎都是心照不宣的把能带上的人都带上了。
太子甚至把自己身边的妾室都带来了,席间还是有了不少空缺。
联想到大顺如今的处境,那些没来的人去了哪不言而喻。
魏王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妻儿身上,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离开的,他救不了大顺,可也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可他的妻儿可以,尤其是他的幼子。
只是覆巢之下,把孩子送走当真就能保得住他们吗?
太子和晋王都注意到了魏王的目光,一时间晋王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他当初发觉太子把围困他的兵将都撤走之后,立马就把自己的妻儿送走了一部分。
如今还留在京城的,都是自己不愿意离开的。
太子一个都没送走,尽数留在了身边。
东宫人心同样不齐,那些妾室们想离开的多的是,甚至还想把自己的孩子带走。
太子下了死命令,若是他那些妾室当真有地方可以去,倒是可以离开,但孩子不行。
那些妾室们为了自己的孩子,最终也还是留在了东宫内。
可那些被迫留下的,没有一个心里不恨太子的。
她们把一切都怪罪到了太子头上,觉得是太子断了她们的活路。
太子的孩子原本也有闹着要离开的,可不知道太子跟他们说了什么,最后连才三岁多的孩子也坚定的选择留下。
太子知道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离开,就算是离开了,也只会成为其他人手中的傀儡,倒不如一开始就留下。
他的孩子走不了,但其他人的孩子可以,能走一个是一个,总不至于当真就血脉尽断。
“三弟,据说南疆和西域的风景极好。”
太子这没头没尾的话一出,魏王还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西域和南疆那边,眼下是最合适的地方。
把妻儿往那边送,或许还能躲过一劫。
魏王没有接话,妻儿全部送走是痴心妄想,但肯定还是要送走一部分的。
至于到底送到哪里去,他还得再想想。
只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也不多,最迟三日,他就得想好才行。
太子的话是在提点他,这两个地方是如今最合适的。
他没接太子的话,但晋王破天荒的接了太子的茬。
晋王的话里话外都在夸赞着西域的好,魏王一时间有些莫名。
太子眼下没多少敌意是肯定的,但晋王的话,魏王心中始终还是存疑的。
晋王此番倒是没有给魏王挖坑,他确实是把妻儿都往西域那边送的。
他有一位侧妃是西域送来的,不是公主,算宗室女。
先前想着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也没少和西域那边有联系。
他这人骨子里就是谨慎的,与其把人送去完全不了解的南疆,他还是更偏向于把人送去稍微有些了解的西域。
太子对这两处的了解都差不多,毕竟他身为储君,地位崇高的同时,掣肘也更多。
他没法像魏王一样跟西域有联系,不然极容易让当初的元和帝起疑心对自己下手。
想起这事儿,太子莫名又觉得有些可笑。
当初兄弟父子之间防备算计,如今倒是都不得不放下了。
太子深知自己是不可能走的,但兄弟及其家眷若要离开,他还是都愿意行个方便的。
他那时也没想到,往日斗得最为厉害的这几个兄弟,到底是在这时候都留了下来。
下边那些弟妹们,尤其是年纪尚小的,太子甚至默许了他们的母妃跟着一起离开了。
但也只限于此了,若还想要人护卫,那便自己想法子吧。
京城这边就算是人再少,终究也不能由着它空城一座等着容家军来。
至于自己把那些后妃放走元和帝会怎么想,太子是不在意的。
宴席散了之后,太子去了元和帝的寝殿。
这次他没有进去,只在寝殿外的石阶上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