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征讨之时已然入了秋,南方多瘴气,若是再三拖着,越往后仗越难打。
钟离修深知此事,战事都是奔着速战速决去的。
朝廷军队势如破竹,倒是让那些豪强中有人动摇起来。
本来是勉强联合在一起想要对抗新朝的,可一旦有人动摇起来,便是日夜争论不休。
舒明蓁让人从中不断挑拨,那些人就争斗得越发厉害。
那些人本就是人心不齐强硬捆绑的,如今这么一争斗起来,本就不牢固的盟约就此作废。
分明还没打到门前,他们就先拆了盟约,省了不少事。
一盘散沙,可比拧成一股绳要好对付许多。
可不管怎么样,南边多山地,多的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到底还是没能在年前攻下来。
南边雪下的比北边晚,天气却更为湿冷,将士越发难熬。
等真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仗是怎么也不可能打得起来了。
最终,还是暂且在扎营。
舒明蓁瞧着城内那些热闹,不少人家都在筹备着过年。
她略微一想,这是自己到这来过的第三个年了,竟然只团圆了一次。
不知怎么的,舒明蓁突然有点想念徐阿嬷那能把人给噎死的烧饼了。
除此之外,还有点想念她爸爸做的那生熟全靠运气的饭菜了。
舒明蓁心下有些愁绪,钟离修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的。
钟离修一直都觉得是对不住舒明蓁的,她嫁给自己之后,终日都在跟着奔波,还得总替自己操心。
夜里,钟离修将舒明蓁揽在怀中,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
“明蓁,嫁我你可曾后悔过?”
本是快要睡着的舒明蓁突然停了这么一句,倒是没什么睡意,但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来的愁肠。
钟离修突然提起这一遭,舒明蓁也没了睡意。
后不后悔的,她自己其实也说不上来,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感情,一点后悔的情绪都不会产生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父母的爱,有时候同样也会产生怀疑。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舒明蓁回忆了一番最近遇到的事儿,没觉得有什么能够刺激到钟离修的。
“你嫁给我之后,仿佛一直都没停歇下来过,一直有数不尽的麻烦事儿。”
“不嫁给你,该有的麻烦事儿还是不会少,只要活着,哪一日又能没有麻烦事儿。”
舒明蓁说的是实话,她真就这么觉得的。
就算是不嫁给钟离修,该遇到的麻烦同样也不会少。
就像她最开始时惦记的,最好是望门寡,不过就是觉得婆家麻烦。
可就算是不成亲,三姑六婆的,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如今不是末世那个秩序崩坏的时代,自己若是看不顺眼就能想法子处理了,省得再出现碍眼。
再说了,哪怕是在前世那样纯粹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她也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给自己手下添过无辜人命。
至于那些算计她的,既然都已经算计上她了,那么自食恶果也不过是一句活该而已。
钟离修知道舒明蓁这话并非诓他,可他还是觉得心中不大得劲。
他究竟想听到点什么,他自己也有些糊涂。
或许他就只是想听到一句从不后悔,可他心里却又还是似乎隐隐能感觉到不大对。
从前还未成亲之前,他是能够感觉到舒明蓁对成亲一事的抗拒的。
虽然他也说不上来她为何会对成亲抗拒,但他还是希望自己不要让她太失望。
“明蓁……”
“我在。”
钟离修再度开口之后,却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舒明蓁想往常一样应下,但钟离修却觉得心下一定,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将舒明蓁揽得更紧,感受着她在身边的温度。
莫名其妙被吵醒,又回答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之后,舒明蓁又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这是她原来就有的习惯,在亲近之人的身旁,不会那般刨根问底。
他如果要说,迟早还是会说,不然就算是她追问也没用。
钟离修听到怀中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缓,便知她是睡了。
他眼中泛起笑意,揽着舒明蓁心下十分满足。
这是在军营里边过的第二个年,去年多少还有人张罗,今年钟离修也只是吩咐下去略微热闹一下。
除夕那晚,钟离修、舒明蓁、容成蹊并阿梨,四人都难得的喝了不少。
舒明蓁不会醉,容成蹊是被他的侍卫扶回去的,钟离修和阿梨都是她安置的。
南边开春比北方早很多,战事也起得比去年更早。
南方盘亘的这些豪强基本上都是地头蛇,比起北边更加难以对付。
北边的力量更为集中,为首的倒了,那些游兵散勇就好对付了。
可南边不同,先前北方战乱之时,不少人都跑到了南边,南边的人本就比北边要多。
再加上南边易守难攻,也不是打天下的时候,不可能把全部都带走,打起来比先前更为吃力。
再者,容家和钟离家的根基都在北方,南方这些人对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崇敬,百姓反抗的人也更为多。
南方比北方地界少近三成,但打起来却费了很多功夫。
当初北边从容盛举旗造反,到最后攻入京城,只花了不到一年的光景。
从京城出发之前,众人便都有了这一仗不好打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南边的那些豪强们虽然彼此不和,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又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容易斩断理清楚的。
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有余。
最初之时,谁也没想过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期间甚至还遭了几次算计,容成蹊甚至差点死在暗算之中。
新朝京畿大营四十万将士,为了防止动乱,必须得留下一部分。
钟离修带走了一半,跟那些分散开来的豪强手下人数差不多。
正因为如此,舒明蓁才一直防着那些人结盟。
若是南边那些豪强能够顺利结盟,那他们手下的人就将数倍于己。
那些人最终还是被逼到了一起,他们也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落败。
最后那一仗打得十分艰难,最初从京畿大营带出来在最后一仗结束之后,只剩下不到四成,余下的都是后来编入的。
光是最后那一仗,就打没了两成。
双方伤亡都极为惨重,最终为首的那些人多数直接战死,但也有试图逃跑的直接被俘虏。
历时三年多的战役终于结束,钟离修和容成蹊却都觉得疲惫不已。
从前两人都想成为战场上所向睥睨的将军,保家卫国。
可这接连算是打了四年的仗,对于战事两人也厌倦得很。
甚至先前有段时间,舒明蓁发觉容成蹊甚至还有些倦怠。
打了这么久的仗,最初跟着的那些人心里都麻木得很。
从前驻守边关的时候,虽然也时常要打仗,但从来没有连着打过这么久的仗。
从前住在一个营帐里的兄弟,这一次有好多都没能够跟着一起回去。
南方叛乱平定,成功收复,但两位主将却谈不上多么喜悦。
若是最后一场战役不曾那么惨烈,或许两人心中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战役结束之后,没有马上启程回京,舒明蓁和钟离修先去了南疆接人。
南疆最终也还是被战火所波及,但比起其他战火严重肆虐的地方,也好上不知多少。
郑家也跟着军队一同回了京城,四年时间不见,大家变化都不小。
舒明蓁面上稚气全然退却,郑勇初见时还有些不大敢认自己这外孙女。
在战场上历练了四年,自己这外孙女着实是让他有些认不出了。
分明还是那张良,瞧着却像是两个人。
回京那一日,身为太子的容惊羽早早便在城外候着,等待凯旋的军队。
容惊羽在看到归来的几人时,也怔愣了一瞬。
三年多不见,容成蹊瞧着沉稳了不少,但也显得更加沧桑了。
钟离修也差不多,只有舒明蓁,除了面容褪去些青涩,几乎没有变化。
一如初见,眉眼沉静。
容盛惦记着他们奔波劳累,庆功宴定在了三日后,但封赏的圣旨还是由容惊羽一同带了来。
容成蹊先前在容盛登基之后,就被封为了秦王,再没有向上封的余地,赏赐却是格外丰厚的。
钟离修先前被封为了定北侯,算是承袭。
如今平定叛乱,钟离修立下大功,晋封定国公。
舒明蓁的诰命是直接跟着钟离修走的,不必再次上书请封。
晋封定国公的圣旨刚下,府上挂的牌匾依旧还是定北侯府。
舒明泽如今是吏部尚书,有自己的府邸,可两家人旬日还是住在定北侯府。
为着这事儿,也有不少人弹劾舒明泽与钟离修。
历来文臣武将勾连,是上位者最为忧心之事,那些官员们自以为揣测准了上意,却不想反倒是惹了容盛不满。
钟离修尚在外打仗,这些人就急着在背后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捅刀子,让容盛极为火大。
若不是容惊羽从旁劝着,那些弹劾之人恐怕是远不止在家思过。
容盛还是典型的武将性子,有时候做事还是更为凭着自己的性子来,少不得要容惊羽描补。
容惊羽也是在容盛登基之后立马就被封为了太子,这三年间容盛甚至不止起过一次禅位的念头。
林氏远远望见归来儿子儿媳,眼眶便开始泛红。
三年多,又是三年多啊……
还好这次,是真的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