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修望着舒明蓁，她依旧还是往常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似乎方才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他把她的话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舒明蓁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喜欢解释的，她惫懒的性子，体现在方方面面。
若是无事，她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她是话少的性子，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懒。
这般怠惰的性子，她也愿意和自己一起北上，实在是难为她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才是对的。
就算给那些人东西，他们其实也保不住。
在这乱世，不单单只有金银财宝才动人心。
对于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来说，哪怕是半块饼子都能杀人。
那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更是极容易被盯上的对象。
舒明蓁的话很在理，真正能够帮到那些人，帮到所有人的，就是早日结束这乱世。
只要还在这乱世，就算他们今日能帮一些人，明日也还是会有其他人流离失所。
乱世人命如草芥，可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在西北可能要沦陷的情况下，想要去西北。
说到底，也是知道西北若是落入匈奴手中，百姓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如今这乱世，又比落到匈奴手中好多少？
舒明蓁见钟离修沉默，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知道钟离修仁善，仁善本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也要分时候。
他们眼下，救不了那些人，施舍只会害了他们。
若是路上看到的那些人都想救下来，他们是做不到了，若当真那般做，那他们这一辈子都到不了嘉临关。
钟离修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一道上舒明蓁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几乎只是坐在马车上，车帘都不曾撩起。
就算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似乎也没什么能够吸引她的，她很多时候，除了随便出门逛逛以外，就只待在客栈之内。
有些事，知微见著，不需要太过深入的了解，只需要随便逛逛就够了。
越往北民不聊生的情况就越严重，舒明蓁反而出门的时间多了，相比之下，舒家人大多都不愿意出门。
舒明诚一直都是留在客栈内照顾家人，舒明泽和舒明蓁倒是时常出去，但兄妹俩向来都不是一道的。
每到一个地方，舒明泽总是最先去的书斋，在这乱世之中，书斋不少都关了门。
他去书斋，本也不是为了买书，只是为了看看那些读书人境况如何。
书院都关了门，只能从书斋去了解。
除去书斋之外，最多读书人的地方，就是那些茶楼。
现在的茶楼说书先生几乎已经不怎么说书，说的多数也是当今局势。
如今天下乱成这样，官府也不大能够管束，那些人就算是谈论，官府也管不过来。
官府之人全都自顾不暇，若是还要管束那些谈论局势之人，实在是人手不够。
最多的，也就是把那些公开发表反叛言论之人抓起来而已。
很多地方，舒明泽都能看到清茗阁，只是那些清茗阁与临安镇的清茗阁有所差别。
这些清茗阁，也都是舒明蓁手中的。
舒明蓁每到一个地方，最先去的就是清茗阁。
清茗阁都是她的人，与其漫无目的，她更喜欢先去清茗阁确认下来一些东西再做打算。
走到一半的时候，街面上能够看到的铺子起码已经关了一半。
那些还开着门的，不是背后有人，就是实在生计所迫，一般人都已经关门避祸了。
可就算如此，在这个时候，那些赌坊和青楼的生意却依旧还是很好。
尤其是赌坊，更是人满为患。
如今这世道，多数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赌坊就成了他们心中发泄最好的场所。
赌坊里边十赌九输，又平白增添了不少支离破碎的人家。
本来在这乱世生存就极为艰难，再沾上的赌瘾，那一家子就全都没救了。
越往前走，自卖自身的人也越来越多，多是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但也不全然如此，其中还混有一些叛军之人，借着自卖自身的名义，截杀其他人，掠取财物。
那些叛军太过分散，都不是一人手下的，有些人和他的属下，当真是做事有够不讲究。
舒明蓁每次遇上这事儿，都选择冷眼旁观，她很清楚，就算是自己出声提醒了，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到时候还给自己招惹麻烦。
直到舒明易差点因此出事，她才明令禁止家里人去帮那些人。
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常见又俗套，舒明蓁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在这个世道，曝尸荒野的实在太多，若是当真都要在意什么落叶归根，那多数人都很难做到。
乱世之中，客死异乡才是最为常见的。
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其实是个劫道的，舒明易见她可怜，花了银子准备把她带回去。
可还没等到客栈，在半道上，那姑娘就下手了。
那姑娘其实身手算不上好，比舒明易还稍微差上一点，但当时舒明易完全没有准备，还受了伤。
保护舒明易的人，舒明蓁先前都吩咐过，不需要看得太紧。
舒明易性子冲动，但他能力还是有的，如今身在乱世，舒明蓁也希望他能磨炼一番自己。
可谁也没想到，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舒明易就受了伤。
好在舒明易当时虽然没有准备，但是反应足够快，避开了原本致命的地方。
那姑娘一刀捅在舒明易的腹部，捅完之后也不管人到底怎样了，直接转身就跑。
人当然是没跑掉的，但舒明易也还是受伤了。
舒明易被人带回来的时候，身上沾染了不少血，但客栈中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在如今这样的世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上一瞬还好好和人说话之人，下一瞬就被人给杀了。
当伤者成为常见之事，那些人很难不麻木。
舒明蓁是在收到舒明易受伤的消息后才赶回来的，得知他是因为什么才受伤的，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再三声明，不要在途中随意救人，更不能随意给队伍中增添人。
可舒明易的做法，显然是把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她鲜少发火，很多时候都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舒家人也是很久不曾见她发这样大的火。
舒明蓁把舒明易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再度声明不管谁看上多么可怜，也不许出手帮忙。
先前舒家人对途中看到的那些可怜人多少都有点恻隐之心，但如今因为舒明易一事，倒是消散得差不多了。
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他们家里人重要。
他们若是当真要救下那些人，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救的不是下一个白眼狼。
舒明蓁为了让舒明易长教训，吩咐了所有人，必须看好舒明易，没她的允许之前，舒明易除了客栈和马车，哪都不能去。
不仅如此，她还不让其他人搭理他，就让他自己待着。
她来这么一出，可算是掐准了舒明易的七寸。
舒明易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极爱热闹，但舒明蓁让所有人都冷着他，可算是能把他给逼疯了。
他安生了两三日，实在是觉得无法接受了。
他试图跟照顾他的人说话，可那些人都是听吩咐做事儿的，哪敢搭理他。
家里人来看他，他求他们跟舒明蓁说说情，起码别把他这么关着。
但舒明蓁如今正在气头上，家里人也觉得舒明易的性子确实需要磨一磨，都毫不犹疑选择了和舒明蓁站在一边。
舒明易苦熬了十日，眼神都没什么灵气了，舒明蓁才算勉强放过他。
虽然在伤好之前，依然算是禁足状态，但好歹没让人冷着他，反而会让人找点有趣的消息和他说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