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一大清早就从徐青芷那里听说了崔嫣自缢的事情。
更有些传言说崔嫣与皇后遇刺的事情有关。
徐青芷早饭都没心思用。叹气道，“怎么就自缢了？要说她敢找人行刺皇上，我才不信。说不定就是被人陷害了。”
徐姑姑忙谨慎道，“娘娘慎言，这个时候十分敏感，娘娘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好。”
徐青芷也知道，这宫里头让人如履薄冰。
她随即道，“我是担心十殿下。自己亲生母亲不在身边，辗转了两次，现在崔嫣人也没了。这孩子一定很难受。”
徐姑姑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徐青芷想了想，还是把蒋瑛叫了过来，“不论崔嫣还是十殿下，本宫都有些不忍。你过去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个时候比较敏感，本宫就不往跟前凑了。”
“奴才这就去。”
蒋瑛忙出了雪阳宫。
刚到了崔嫣的住所，就看到那院子里面围了不少人。进进出出崔嫣的寝房。
恐怕崔嫣生前的那么多年，她这里，都没来过这么多人。
不免让人唏嘘。
崔嫣的尸体被放在院子中间。
李俭就站在院子里，神情木然的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
蒋瑛想，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便崔嫣不是李俭的亲生母亲，但也在她身边养了好几年了，总会有些感情在的。
蒋瑛尝过失去母亲的痛苦，到现在都不能释怀。所以李俭那么小的孩子，现在应该也十分难过吧。
她能做些什么呢。
蒋瑛想不到。
院子里的人似乎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最后没什么收获。于是他们便准备撤了。
袁令吩咐把崔嫣的尸体先用白布蒙着，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看皇上的意思。然后他喊上其他人一起离开。
这一并带走的还有李俭。
“十殿下随老奴去一趟未央宫，皇上有些话要问你。”
李俭嗯一声，看着一个太监把崔嫣的身体蒙上了。不管崔嫣的尸体以后怎么处置，这都是李俭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他收回视线，跟着袁令一起离开。
走到门口，即便是蒋瑛已经刻意避开了一下，但李俭还是发现了她。
蒋瑛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她只是想告诉李俭，他身后还有李洵，还有贤妃。
李俭跟着袁令到了未央宫。
他见到了自己的父皇，还有皇后。
皇后看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她面色红润，看起来很康健。
所以昨天的传闻是假的。
印象中他的父皇从没有主动召见过他。
他每次见到李定，一定都有其他人在场。他跟着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生活，蹭着别的皇子或其他人才能见到自己的父皇。
李定问，“崔嫣在生前可曾有什么异常，或者和你说过什么？”
李俭摇了摇头，但顿了顿，又如实道，“昨儿个她突然说要给儿臣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后来又说被偷了。又说自己要出事什么的话。儿臣当时没多想，也没多理会。”
李定与谢楚月交换一个眼神。
谢楚月会意，又给姑姑一个眼神。
姑姑便端上来一方砚台，到了李俭跟前。
皇后问，“十皇子，你在崔婕妤那里见过这个东西吗？”
李俭去看了，摇摇头，“回皇后娘娘，不曾见过。”
皇后点点头，又问，“那昨天白天到晚上，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俭白天一直和李洵在一起。因为崔嫣冤枉他是不是偷了东西，李俭不大高兴。所以傍晚回来之后，他也故意没去和崔嫣打招呼。所以这之后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李俭也不清楚。
他如实摇摇头。
李定这才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李俭点头。恭敬的颔首，随即退了出去。
崔嫣没了，李定只是照例询问他，没有表达任何的关心。也没有提及他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这仿佛比崔嫣的死还让李俭难过。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皇后从宫女手里接过一杯参茶，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却看着姑姑手里的东西怔怔出神。
他与崔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看到那方砚台，倒是有些怅然的感觉。
崔嫣那时候在王府伺候他。饮食起居无一不照料的井井有条。李定当时年少，觉得崔嫣太过温柔。那个年纪，看着如花似玉的女郎，唇若点朱，都是青春的朝气，难免不动心。
于是崔嫣成了他的通房。
再到后来跟着他进宫。
李定当皇帝已经十余年。经他口说赏赐的东西早就不计其数。他通常都是动动嘴，赏什么，内务府的人自会去办。皇帝什么没见过，那些再是宝物，在他眼里也是极普通的东西了。
但当姑姑把这方砚台放在他跟前的时候，以前的有些记忆还是袭来。也因此皇帝一眼就认出来了。
之所以认得那么快，不是因为这方砚台有多珍贵，还是它缺了一角。
那时候李定还在王府，先皇已经身体不佳，他因此开始谋划更大的事情。有一次，事情并不大顺畅，李定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李定气的就把书案上这方砚台砸了出去，因此砚台缺了一角。
那时候崔嫣在书房里伺候，忙将砚台捡了。
李定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后来事情又顺利了。他看到那方砚台又放在了书案上。再看崔嫣，便想起那晚自己有多沉不住气。他于是将这方砚台赏赐给了崔嫣。
若非前天夜里，他再见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有这件事。
这方砚台之所以会出现在姑姑的手上，便是皇后那日所说，她因为怀疑莺歌儿来历不明，意图不轨，便将莺歌儿先控制住。姑姑从莺歌儿的住所翻出了这方砚台。
自然而然的推断，这东西来自崔嫣。
崔嫣那里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这个了。她将东西竟然给了莺歌儿自然是关系不浅。说是崔嫣拿这个东西收买的莺歌儿也不为过。
当时的突破口一个就是莺歌儿，一个就是崔嫣。
然后莺歌儿的动作却出人意料。他把皇后喊到跟前，诓骗她说会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可是就在那个时刻，莺歌儿却突然要对她行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在沈墨及时出现。
皇后只是被划破了中衣，并未伤到。她连连后退几步，却依旧保持了自己的仪态。
沈墨很轻易将莺歌儿控制住。并非要杀他。
皇帝自然要留活口，他要交代的事情还有很多。
然而，莺歌儿却死了。
口中流出了黑血，人倒了下去。
沈墨掰开他的嘴查看，原来他槽牙那里一直藏着毒。待事情败露，知道自己没有生还余地，便将毒药咬破。
莺歌儿这里的线索断了。那么剩下的人只有砚台的主人，崔嫣了。
原本连夜就要把崔嫣提过来审问，就是为了让她措手不及。
可当时皇后将皇帝拦住了，她分析道，“臣妾是不信崔婕妤有这个胆量的。她与臣妾早年在王府就相识。为人还算本分。臣妾或许会与她有些口角，但不至于叫她怀恨在心这么多年。这些年，她都挺过来了。现在做这种傻事，实在是叫人想不清楚。最可疑的一点是，她做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呢？”
李定觉得皇后分析的有道理。
问，“依皇后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皇后思索片刻，道，“臣妾愚见。如果不是崔婕妤自行预谋了这场行刺，那或许就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既然如此，不如臣妾与皇上再等一等。将未央宫的事情放出风声。崔婕妤自知事情败露，一定会找她背后之人商议。到时候只要盯紧了崔婕妤，观察她的动向，或许背后之人就会浮出水面。”
皇后说完，发现皇帝幽深的眸子一直盯着她。
皇后顿一下，却还是自然的笑了，“皇上何故这般看着臣妾？是不相信臣妾吗？臣妾如果真的和那个伶人有染，他还会行刺臣妾吗？”
李定淡淡的一笑，道，“朕已经知道误会了皇后。不过朕好奇，你是何时发现这个伶人不对劲的？”
皇后从容回道，“倒不是有意发现的。只是无意间发现这个伶人的手掌有茧。他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怎么会有茧呢？于是才让人去查了查。只是查到他何时入得宫，其他倒没什么。而且他在教坊司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若非那日到了未央宫，实在是极少数人会注意到他。这反而更让臣妾起疑，他不是那种轻易让人忽视的人。所以臣妾便将计就计，一边故意青睐他，一边再观察他，调查他。”
姑姑在后面听得胆战心惊。
但皇后觉得，她说的越真，越显得自己坦荡，皇帝才会越信。
皇上在不动神色的审视了皇后之后，同意了皇后的建议。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皇后将参茶递给皇帝的时候，李定的视线才收回来。
他接过来喝了两口，似是有些感叹，“你说得对，嫣儿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一心一意喜欢朕，其实很本分。”
皇后犹豫片刻，道，“其实有件事臣妾没有和皇上说起。因为没有证据，显得臣妾是在信口开河。不过现在崔婕妤已经死了，臣妾不想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
“哦？”
皇后道，“臣妾查到莺歌儿进宫的时候，正是贵妃娘娘被封为婕妤的第二个月。”
皇帝正喝着参茶，听到皇后这番话，动作一听，掀了眼皮去看皇后，“无凭无据把罪名放到贵妃的头上，实为不妥。”
皇后郑重其事的退后两步，提了裙裾跪下来，颔首道，“因为贵妃执掌了凤印，她便接受了中秋宫宴的事情。当时负责的人便是贤妃和崔婕妤。贤妃还因此受罚，连宫宴都没有去。自那之后，崔婕妤便常去华阳宫。皇上知道，崔婕妤心里只有皇上一人。她所求大概不多。若是她为了能再获宠，甘愿放手一搏呢？臣妾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不言自明。臣妾并非无端揣测，只是根据现有的事情分析。”
皇后停顿一下，伏身，双手放在地上，道，“有人处心积虑把莺歌儿安排到臣妾身边。那晚，若不是臣妾早早发现莺歌儿有问题，皇上来了或许看到的就是一番情形。莺歌儿自知败露，便直接要行刺臣妾。这两件事无论哪件成了，臣妾这个皇后都做不了了。臣妾不过想要一个交代。敢问皇上……”
皇后抬起脸看向皇帝，言辞认真，“皇上那晚为何会突然摆架未央宫？”
皇后的一番话让皇帝陷入了沉思。
皇后分析的种种都不无道理。
裴兰那么晚了突然提到了皇后宫里的事情。崔嫣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深交，的确和裴兰走的近些。若给崔嫣承诺什么，裴兰是有这个能力的。若是让崔嫣一人担下这个罪责，裴兰也能办到。
皇帝思索片刻，才道，“月儿，你该清楚，这些你分析的再头头是道，也没有证据。裴兰是贵妃，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朕不能直接就给她定罪。”
“臣妾……”
“好了。”皇帝打断了皇后的话，“这件事上朕知道你受了委屈。而且还差点就身陷险境。朕那晚的话的确重了些。凤印放在贵妃那里也好些日子了，朕看得出来，你已经为之前的事情真心悔过。朕明日就颁旨，重新将凤印交到你手上。”
李定说完，已经准备起身。
皇后怎么能这样罢休。
她言辞犀利的质问，“皇上，臣妾是一国之母。竟有人处心积虑，养了一个武艺高强之人，试图行刺臣妾。这等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吗？现在有人能行刺臣妾，将来就有意图不轨之人对皇上不利。皇上经历的行刺还少吗？”
这是皇帝最忌惮的事情。没有哪个帝王愿意窝囊的被行刺而死。
皇帝最后道，“朕许你继续调查这件事。但需要证据。否则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