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见皇帝面色不好,忙将手中的补汤递给了林姑姑。自己亲自取了衣服侍奉皇帝穿上,一边关切的问道,“皇上,是不是臣妾说错了什么话,叫皇上不高兴了?”
皇帝只是张开双臂,由着裴兰给他穿衣,一言不发。
抿紧的嘴唇是冰冷的弧度。
除了裴兰之外,旁人都噤若寒蝉。
整理好衣衫,裴兰还是温柔道,“皇上既然有事,臣妾也不留皇上了。还请皇上注意龙体。”
皇帝于是大步流星的走了。
之所以赶去未央宫。是因为皇帝知道一桩先皇在时的秘闻。
有位得宠的妃子,虽受先皇疼爱,可许多年都没有怀上龙嗣。于是她剑走偏锋,找了个男人。
这男人便是假借教坊司伶人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和那位宠妃媾和。
也因此,事情败露之后,教坊司就被先皇直接给废除了。
直到他继位,想要普天同庆,宫内也共同享乐,教坊司便又重新兴盛起来。
皇帝是个正常男人,皇后也是个正常女人。
李定大概懂,今晚皇后大概率是要失眠的。因为他以往的每年秋猎回来,都会在未央宫留宿。哪怕不留宿,也会去她那里用个晚膳。
今年,他什么都没做。
人一旦苦闷,便容易做错事情。
李定不想当初的那种丑闻重现。不管皇后是不是清白,他都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到了未央宫门口,身后的福春要上前通报,被李定直接给拉开。
守着宫门的值班太监听到了一些动静,打开宫门,探出个脑袋。本来就困顿的很,叫太监心情不大好。他往外看了看,还想说是哪个不长眼的晚上在未央宫门口弄出动静来。
一下子对上李定深邃冷沉的双眼,太监一个激灵,颤悠悠的要跪下,皇帝已经一脚将门踹开。太监被门板一撞,跌倒在一边,两脚朝天。
他一咕噜爬起来,跟上前,要通报给皇后,却被李定瞪过来。
意思不言而喻。
太监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又跪下来,看着皇帝直奔皇后寝房。
门一下子被打开,寝房内只看到皇后站在那里。
头发已经放下来,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见到皇帝的那一刻,也是惊慌的看过去。
随即她福了福身子,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怎么深夜来了此处?”
李定上下打量她一番,问,“你就穿着这身衣裳?”
皇后回,“臣妾已经就寝,自然是穿着中衣。皇上怎么会有此疑问?”
李定目光冷淡的看了看她,随即移开,在寝殿里面逡巡。
“就你一个人?没有伺候的宫女和姑姑?”
他一边问着,却已经往前走,话音落下,就一把掀开了帐幔。
床上空无一人。
他伸手去摸,却是凉的。
他退后两步,又看向别处。
这房间里能藏人的地方很少。
然后皇帝看到了一只木箱。
想起了不久前裴兰的话。
抬着一只木箱子进了未央宫。
皇帝便走了过去。
皇后几步上前,拦在了皇帝跟前,仰着脸质问,“皇上深夜到此,也不说明什么缘由,臣妾斗胆问皇上,是在找什么人吗?”
“皇上认为臣妾这里该藏了谁?”
李定不决定亲自动手了,命令,“箱子打开。”
皇后怔了怔,随即问,“是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才来臣妾的寝宫里面,这般羞辱?”
“朕在给你机会,皇后,把箱子打开。”
李定的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冰冷的像一把锋利的剑。
皇后的眼睫微垂,颤了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冰冷,她单薄的身躯似乎也跟着抖了抖。
皇后看了看决绝的李定,终于伸出了手。
她提了一口气,将箱子一把打开。
李定不由去看。
箱子里空空如也。
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皇帝此刻的心情也不会轻易叫人看出来。
人不在,便是有可能被转移了。
李定掸了掸衣摆,到榻上坐下。
皇后却走前几步跪在了皇帝跟前,“皇上,臣妾需要一个解释。”
这就有意思了。
她需要一个解释。
很好,皇帝现在也需要一个解释。
皇帝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他一贯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威严的皇帝。不怒自威的那种。
皇帝问,“听闻这阵子你尤其喜欢教坊司里的一个伶人。他叫什么名字?唱的曲很好听?正好,朕也有这个兴致,把人叫过来给朕唱一段。”
皇后顿了顿,问,“原来皇上是来臣妾这里找这个伶人的。不过是个唱戏的,皇上何必在意?”
皇帝盯着她,“教坊司的人本来就是给后宫的人图个乐子。但皇后深更半夜,还把人叫来,是不是不妥?”
“所以皇上怀疑臣妾什么?和他有染吗?皇上,他是个伶人。”
皇帝却道,“不管是不是伶人,都有法子让你高兴不是?”
男女,男男,女女,什么样的关系都有办法去达到身体的欢愉。皇帝和皇后都不是小孩子了。
“皇后没忘了先皇淑妃的事情吧?”
皇后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定,突然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面对皇后的承诺,皇帝反而觉得是无法反驳。所以他也逐渐失去了耐心,道,“把人叫来,朕要见见。”
今晚已经叫皇帝觉得很不爽了。
他的每道命令都要说第二次。这不是皇后该有的表现。
皇后正要说话,门外姑姑突然闯进来,“皇后……”
并没有意识到皇帝也在。
姑姑忙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皇上。”
皇帝问道,“姑姑倒是忙,这么晚了,也要进皇后寝房。”
“奴婢只是……”
“姑姑……”皇后打断了姑姑的话,“皇上现在要见莺歌儿。”
姑姑惊了一下,“这……”
皇后语调平静道,“把人叫来吧。”
姑姑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姑姑回来的速度,比皇帝想象中要快。这也证明了一点,人根本没走。只是被皇后暂时藏起来了。
然后莺歌儿的出场,又让皇帝有些意外。
他竟然是被两个太监架着进来的。
莺歌儿头低垂着,似乎是晕倒了。
皇后给了姑姑一个眼神,姑姑端起一盆水,对皇帝道,“请皇上恕罪。”
话音落下姑姑便将一盆凉水直接浇在了莺歌儿头上。
莺歌儿咳嗽了两声,慢慢转醒。
当他抬头的那一瞬,皇帝也看到了他的真容。
姿容俊美,薄薄的嘴唇,比起女郎都不逊色,可以称之为是个美男子了。
这样说起来,皇后喜欢他,也就不稀奇了。
皇帝皱了皱眉,问,“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正要开口,姑姑却抢了先说道,“这个莺歌儿是刻意靠近皇后娘娘,讨皇后娘娘欢心。尤其是今夜所行实在不得体,于是皇后娘娘便怀疑了他。赐了他一杯下了药的酒,先将他拿住。准备等他醒了之后盘问。与此同时,皇后娘娘也让奴婢去了他的住处,搜出了一些东西。”
在没有得到皇帝首肯之前,姑姑还不能去把搜到的东西拿给他。
皇帝看向皇后,问,“真是如此?”
皇后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皇上刚从西山秋猎回来,臣妾不敢惊动皇上。便想着这件事臣妾查清楚之后,再向皇上禀报。却不想皇上晚上却来了。”
皇后依旧面色沉静,保持着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
但皇帝却已经看到了她的满腹委屈。
有些愧疚油然而生,但事情还没到定论的时候。他开口,“把搜到的东西呈上来。”
姑姑便去取了。
莺歌儿却在此时开口了,“皇后娘娘不必麻烦了。皇后娘娘靠近些,我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娘娘,绝无保留。”
皇后丝毫没犹豫。
皇帝想劝她,却也没开口,看着皇后朝莺歌儿走去。
他其实也想知道事情到底是个什么走向。
然后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人意料。
在皇后靠近的时候,莺歌儿趁机挣脱了两个太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朝皇后刺过去。
——
崔嫣一大清早就听说了未央宫遇刺的事情。听说是皇后受了伤。
这件事一会儿就传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
事情的真相也传出来七七八八。
说是皇后娘娘一直青睐的一个教坊司的伶人,竟然胆大包天,行刺了皇后娘娘。
具体什么原因,没人猜得到。
甚至连皇后的伤势,也没人知道。因为现在未央宫跟铜墙铁壁似的,不让人进出。
崔嫣刚在外面转了一圈,便神色慌张的回到宫里。
她这里僻静,鲜少有人过来。不过她还是碰到了个人,撞了她一下。她摸着被撞疼的胳膊,刚要去看来人,那人已经匆匆跑了。而崔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张纸条,约她晚上见面。
她快步进了房间,坐在桌边,紧张的喘了几口气,手不由的攥紧了自己的帕子,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外面突然有敲门声,崔嫣吓了一跳。
她转头去看门,如临大敌。
“是我。”
李俭的声音。
崔嫣舒了一口气。
“何事?”她想去开门的,可是没有半点力气。
才发现自己早就腿软了。
李俭在门外道,“我一会儿去找九哥去马场。中午不回来用午饭。在贤妃娘娘那里用。”
李俭虽然不爱与她说话,不过像这种日常的招呼还是会打。
他和李洵走得近,在雪阳宫吃饭也不是一回两回。崔嫣也没觉得有什么。本来答应一声,李俭就要走了。
可崔嫣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将门拉开。
李俭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崔嫣问,“贤妃娘娘没因为我的事情和你计较吧?”
到底是小孩子。
说起这个事情,心情就摆在脸上了。
“贤妃娘娘大度,没计较。”徐青芷不计较,李俭却一直记着。
崔嫣喃喃,“没计较就好。以后你还要仰仗她。我是没什么用了。我这样的身份养着你,其实也委屈你。皇子就几位,你其实可怜。”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李俭没搞明白,也懒得气搞明白。
崔嫣突然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拿点东西。我的意思是,后面如果我有什么事,那些东西你留着。或许我们的母子情分也就这样了。”
越说越奇怪,李俭忍不住道,“你瞎说什么?你不是又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吧?”
在孩子这里,人不过就是好人坏人,做的事不过是好事坏事。像上次崔嫣背刺徐青芷,便是一件坏事。
只是李俭不忍心把崔嫣贵为坏人一类。
“没有的事。”崔嫣牵强的笑笑,“只是你越来越大了,皇上总会对你要有些不同的。而且你迟早也是要出宫开府的。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崔嫣便转过身进了屋。
李俭虽然急着去找李洵,但还是等着了。
崔嫣在房间里,把自己的一口箱子打开。
她出身低微,没有什么嫁妆。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连一只小箱子都装不满。
她对那些倒不是很痴迷。
箱子打开,把自己的几身衣裳拿开,便是自己最值钱的东西了。
可是里面没有。
崔嫣脸色微变,把所有衣裳都拿出来扔在地上,箱子已经见了底,都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
她立刻冲出去去看李俭,质问,“你是不是偷拿我东西了?”
李俭一听,立刻冷着脸反驳,“你怀疑我偷东西?哼,你那能有什么好东西,犯得着我去偷?”
说完,不再理会崔嫣,直接转身走了。
等李俭气愤的离开,崔嫣才反应过来,不会是李俭。他品行还算端正。她这里,便是小偷都不屑来的。都知道她这里没什么油水。
来?
崔嫣突然想起来有一日,有人来了她这里。
而在这之前,她无意间提到过她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难道是……
崔嫣不敢去想,惊恐的退后几步,跌坐在凳子上,险些没坐稳。
崔嫣等到晚上打算出门,她仅存的希望。可她还没出门,突然就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