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儿为什么会来,李洵暂时没过问。
屏儿身上都淋湿了,先找了一辆空马车,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身体暖和了起来之后,这才又回了李洵的马车。
蒋瑛早就已经规规矩矩的坐着。
便是方才盖着腿的毯子都已经收了起来。
屏儿看到蒋瑛还是有些意外的。
只是暂时不是她过问的问题。
她要跪在李洵跟前,被李洵给止了。赐了她也和蒋瑛坐在一起。
李洵问,“你为何会过来?”
屏儿低垂着头,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道,“奴婢不放心殿下,所以过来了。”
“你婆母和夫君竟能同意?”
屏儿道,“婆母开明,知道殿下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允许奴婢过来尽忠。至于夫君,他更知道殿下什么为人,并未阻拦。”
屏儿红着眼眶道,“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思来想去并不放心,这一路,殿下身体不好,若有个闪失,奴婢会抱憾终身。”
李洵终究心软了。
她追了那么多时日追过来了,把她赶走,实在是太心狠。
李洵道,“家中既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你便留下吧。只路途遥远,也不知道到了北齐情况如何,莫要叫苦。”
屏儿笑着擦眼泪,“奴婢怎么会呢?”
她忙不迭起身,道,“奴婢帮殿下把这里收拾一下。是不是新选来的几个都不顺手,也没有专门的姑姑来训吧?”
李洵没说什么。
素来屏儿都能把事情安排的很妥帖。
她一收拾,蒋瑛就显得格外多余了。
“殿下,奴才先告退了……”
蒋瑛便要退出去,李洵道,“不必。”
屏儿和蒋瑛都看向他。
李洵却没了下文。
屏儿道,“外头正下雨呢,蒋公公你在这吧。嗐,我晚些时候再收拾,等雨停了,大家都歇下的时候。”
屏儿也坐了下来,与蒋瑛对坐。
两个人的空间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反而更显安静了。
外面雨终于停了。
领路的人在查看地形,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安营的。
终于找到了一处,天已经黑下来了。
大家便都抓紧时间起来。
帐篷搭好,李洵就先去帐篷里待着,屏儿开始收拾东西。
蒋瑛也准备要走,被屏儿叫住了。
“蒋公公能不能帮忙?”
“当然可以。”
蒋瑛上前帮忙,屏儿便和她闲聊起来,“上次我成亲,你的贺礼我收到了。只是我和王忠都没有……”
“没事。你们忙,没什么的。”
屏儿看了看她,道,“你能理解就最好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蒋瑛道,“是太后叫我过来的。她是这次使团之行十分重要,内侍那边缺个人,便叫我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怎么在殿下这里?我不是要说你什么,这是太后的安排。只是觉得你如今已经是永寿宫的,总和殿下在一起。这里人多嘴杂,日后什么话传到了太后那里,总是不好的。”
蒋瑛嗯了一声,道,“昨日我身子不大好,殿下体恤,叫我在这里休养的。如今我也已经好了,自不能在这里留着。内侍们那里,我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我就不去殿下那里,屏儿姑娘一会儿帮我说一声。”
“好呀。”
蒋瑛下了马车,看了一眼李洵帐篷的方向,转身走了。
接下来几日,蒋瑛倒也没有刻意避着李洵。
在一个队伍里面,本来就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日吃了晚饭,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蒋瑛找了地方走一走。
前头发现有人在草丛中呕吐。
看背影很像是屏儿。
蒋瑛便过去。
屏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发现是蒋瑛,闪过一丝惊慌。
蒋瑛忙过去,问,“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没事,大概是不太适应。”
“找太医去开药吧。上次我也是这样,情况比你严重的多,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屏儿捂着嘴摆了摆手,随即道,“我知道了,我没什么事。要是再有事,我会去找太医的。”
屏儿便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蒋瑛道,“这种小事,你不用在殿下提起了。”
说完,小跑着走了。
蒋瑛只觉得屏儿有些怪怪的。
可能还是因为李洵的事情吧。
对于屏儿来说,先前答应好的事情,现在背弃了诺言,她自然不高兴。
蒋瑛撇撇嘴,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扭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吓得差点一个趔趄。
“竟又躲着我?”
蒋瑛忙道,“奴才没有。只是奴才有自己的职责,不好往殿下那处跑。”
“有个事问你。”
李洵突然说。
蒋瑛垂头,“殿下请讲。”
“那日在马车内,屏儿来之前,你和我说……”
这种事情其实有时候轻易就能察觉到。
可是蒋瑛那天话那样说了,李洵反而心痒难忍。
他一直只是觉得蒋瑛对他也有那么一回事,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谁都没有挑明。
他觉得蒋瑛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而他也能察觉到蒋瑛。
但能百分百确定吗?
不能。
有时候这个东西就会很微妙。
李洵在其他事情上,可以笃定,决断。这种事情上,就格外的小心翼翼,有时甚至缺了自信。
既然蒋瑛那日说了那样的话,李洵便想问个究竟。
问了能怎么样?
也不能怎么样。
但就是高兴。
知道自己倾慕的人,也同样那样喜欢自己。这是件极为高兴的事情。
以后即便不能在一起,想到彼此心意相通,心里都是满的。
这是所谓的仪式感。
总要亲口说出来,才是一个验证。
李洵一提,蒋瑛就想起来了。
她那日太冲动了。差点想要挑明两个人的事情。
可事后想想,挑明了要如何自处?
有时候,一层窗户纸不捅破,反而还能和平相处。一旦说破了,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蒋瑛道,“那日的话奴才说的很清楚。奴才现在是永寿宫的人,早不是雪阳宫的人了。若一直和殿下在一处,难免叫人觉得奴才对永寿宫不忠。人多口杂,奴才不想因为什么连累了殿下。”
“你是怕连累了我,还是怕连累了你?你当日所说,竟是这个意思?”
“自然是。”
李洵望着她,神情颇为失望。
有些事情果然是不能带着期望的。
可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很好。”李洵说完,扭头就走了。
这一日,到了一处驿站。
驿站干干净净的,大家高兴的很。终于也算有个屋子可以住下了,总比天天住帐篷舒服。
且这地方离着县城很近。
马上安排了一队人马去镇子上采买东西。
大家能吃到些新鲜的蔬菜还有瓜果,自然也高兴。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终于能好好的洗个澡了。
蒋瑛也高兴。
她利用职务之便,终于可以给自己安排一间单间。
因除了睿王爷,李洵他们一帮子人,她也算是个领导。
这点小要求并不过分。
内侍专门给她打了热水,蒋瑛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将门都插上了,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一看身上,捂出包来了。再晚些时候,恐怕得烂。
蒋瑛洗的太舒服了,满足喟叹,靠在澡盆里心满意足的睡了一觉。
等起来,外头也备了热热的饭食。
蒋瑛吃了一些,回到屋子里,心满意足的躺在了床上。
她不是那等吃不了苦的人。
只是也算在宫里过了一阵舒服日子。
由奢入俭难,她倒是体会到了。
若能睡好好的床,是不想一群人挤在帐篷里的。
“这些饭食我来送给殿下吧,你这几日也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早些换我。”
“谢谢屏儿姐姐。”
外头是屏儿和小林子的声音。
寥寥几句,脚步声就逐渐远了。
出门在外,讲究没有那么多。
好一点的房间都在二楼。
李洵在最里面第二间,头一间自然是留给了睿王爷。
蒋瑛就在这边的最里面。不过笼统也不过六间房,离得都不算远。
蒋瑛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一些动静,就醒了。像是侍卫们发出的声音。都是些糙汉子,说话难免大声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方才洗澡已经睡了一觉,这会儿倒也没有那么困了。
蒋瑛爬了起来。
枕头边还有那日李洵借她的书。
她一开始是没带走的。但是一想,李洵很烦她读书读一半,所以还是带走了。
只是这阵子没法静下心来看,就一直留在身边了。
现在无事,她便拿出来看了看。
心慢慢就静了下来,外面的动静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不少,蒋瑛起身,推开窗户,外面的天漆黑一片,连颗星星都没有。
不过院子里有一些火光。
最边上是马厩,马可是他们最主要的伙伴。
眼见着两个马夫喂了马打着哈欠刚走,就看到了一道身影过去。
那人穿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帷帽,似乎十分谨慎的进了马厩,然后挑选了一匹马,牵着直接从后院的门口走了。
蒋瑛微微皱眉。像是有些鬼祟。
她赶忙去找了一个人去看了。
等上来说,已经见不到踪影。且出了驿站,四通八达好几条道,也不知道去了哪处。
那人也不在意,道,“嗐,路上苦,总有人会透着跑的。一般人是不敢,这事相当于逃兵的,会连累家里人。但若是孤家寡人一个的,没什么牵挂,那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蒋瑛点点头,一闪而过的直觉也被这人说的话给盖过去了。
现在离北齐越近,又已经是深秋,昼夜温差就很大。
凉风灌进来,蒋瑛把窗户关了。
虽说还不大困,但晚上点着灯看书也伤眼睛。
蒋瑛也不是什么考秀才的人。
索性将书放在枕头边,脱了衣裳就要睡觉。
帕子从衣服里面掉出来。
蒋瑛忙捡起来了。
这东西她自上次在自己的宅子里发现了,就一直带在身边。
没什么太多意味,就是有些舍不得扔了。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便只能寄托在这些东西身上了。
正要躺下,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隐隐还有些哭声。
“不得了了,赶紧的,快快快,殿下不大好了。”
“可不能出事啊。我们可都得陪葬。”
蒋瑛一听便不好,立刻披了衣裳起身,那帕子就胡乱塞在了怀里。
她拉开门,拉住了一个侍女忙问,“怎么回事?”
“殿下突然就吐血了,人直接从床上栽了下来,满地都是血,吓死个人。蒋公公,可不能说了,大家都乱了。”
蒋瑛惊了一下,立刻朝李洵那边的房间跑去。
大家都手忙脚乱的。
只想着遇到什么贼人,谁也不知道先遇到李洵这件事。
那可比贼人来的还要吓人。
好在有睿王爷稳定军心。
他就站在门口,人胖,肚子大,此刻也成了一个稳定的因素。
“都别慌。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队伍里面有太医,九殿下本就身子不大好,这种事情就该早就想到。这般慌乱,这队伍早散了。”
太医已经背着药箱赶到,要给睿王爷行礼,他直接摆手,“先进去看人。别搞这些虚的。”
太医忙进去了。
睿王爷道,“来几个人在这边候着,太医需要什么,九殿下需要什么,你们就办什么。其他无关人员,都好好到自己的位置上候着。再给本王看到谁慌慌张张,胡乱说话,本王宰了他。”
众人都安静下来。
蒋瑛从人群中走出来,道,“王爷,奴才想进去看看。”
睿王爷忙道,“你一直是小九身边的人,去看看也无妨。”
他左右瞧了瞧,不解道,“小九身边不是一直有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怎么没瞧见人?”
蒋瑛急急走进去,见到李洵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没那么夸张说地上都是血。
但他唇角,衣物上确实沾了血。
且那血,还是黑紫色。
太医诊治过后,皱着眉,捋了捋胡须。
睿王爷着急问,“怎么样?”
太医叹口气,“殿下这是中了剧毒,怕是挺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