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先前本就是在雪阳宫李洵跟前伺候的。
所以蒋瑛被人抬着去往李洵的帐篷的时候,大家一开始觉得很惊讶,后来又羡慕起蒋瑛来。
那些内侍们想着,日后也要做蒋瑛这样的人。
便是病了,旧主都能念及旧情。
蒋瑛已经疼得要晕过去,烧的更是脑子犯迷糊,只觉得有些动静,其余的倒是没在意。
肚子里拉空了,也吐空了。后来没得拉,没的吐,便开始吐酸水,肚子在那里绞痛。
李洵看她那般难受,冷着脸看太医,“怎么还不见效?你用的什么药?”
太医衣袖擦汗,道,“还得一会儿才能起效。最多一个时辰。退了热,自然也就不疼了。”
谁能想给李洵治病都没受教训,结果给一个太监看病,却看出问题来了。
太医战战兢兢看着李洵。
终于李洵摆摆手,“就在外侯着,他不好,你别睡。”
太医只好退了出去。
坐在帐篷外面看星星看月亮,然后叹气。
帐篷内,小林子坐在地上打盹。
李洵却直接坐在榻边,一直看着她。
李洵亲自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每次她想吐,也是他轻抚她的背。也是他将她扶着靠在怀里,给她喂水。
到了后半夜,她额头上不再热。
眉头也不再皱着,可见是已经舒服了。
见她睡得甜,李洵也没给她换衣裳。
她此刻身上估计早就湿透了。但看她睡得好,便不想有什么动静打搅了她的睡意。
到第二天早上,蒋瑛醒过来。
全身虚脱,好像狂奔了几十公里那么一般,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只脑子已经清明,想起来昨晚到底怎么了。
眨了眨眼,觉出不对来。
这里好像不是她睡觉的帐篷。
没有难闻的味道,毕竟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舟车劳顿,什么难闻的气味都有。
取而代之的,是好闻的药香。
不仅好闻,还很熟悉。
蒋瑛惊了一下,再一看,自己根本置身在一张榻上。
只她一个人。
她手臂撑在榻上便要起来。
清冷的声音落入耳朵,“外面还在收拾,你可以再躺一会儿。”
李洵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凝视着她。
蒋瑛眨了眨眼,忙要起来,“这不合规矩,奴才哪能……”
李洵道,“如果你现在有的是力气,那就爬回去。”
……
蒋瑛试了一下,起床都很难。
李洵道,“先将衣服换了。”
“啊?”
李洵看过来。
蒋瑛道,“那个奴才还是先回去。要不让小林子扶一下?”
“不许!”
……
“那奴才衣服还是不换了。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奴才身上这衣服能穿。”
都臭了,还能穿?
李洵只能理解为蒋瑛的心有芥蒂,或者是害羞。
是了。
他们这样的太监,其实是敢在同类之间展露自己的身体。
自然是有些自卑的。
李洵表示了理解,道,“我去外面,叫小林子帮你换。”
又强调,“我没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蒋瑛只好妥协,“奴才自己可以换,不必劳烦小林子。奴才不大习惯那样。”
也就是说,便是太监,也没人看过她的身体。
李洵的眉眼柔和下来。
他拂了衣摆,道,“知道了。”
李洵走到了屏风后面,在案前坐下来。
屏风这边,映着他的身影。
蒋瑛还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她搞不清楚怎么就到了这里。
只依稀感觉到有人温柔的给她擦拭,给她喂水,给她抚背。
那些都是李洵吗?
蒋瑛心中有一股暖流。
她赶紧将衣服换了,裹胸布湿过了又干了,闷着很难受。
但没办法。
自出行以来,她能一个人有单独空间的机会不多。所以裹胸布就没法换的勤。
“殿下……奴才已经换好了。”
蒋瑛在里面声音低低的说。
李洵起身,走过去。
蒋瑛已经从榻上下来,乖巧的站在那里。
不过才一夜,她似乎就消瘦了,气色十分不好。
李洵别开视线,道,“吃些早饭,只能是清淡的。太医说,得慢慢养几天。”
蒋瑛点点头,“谢殿下。”
吃了早饭,被李洵直接安排在他的马车。
李洵的马车自然是舒服的,到处都是软软的垫子,都是屏儿亲手缝的。
马车虽然没法多宽敞,但李洵这辆马车已经是最大的。
蒋瑛靠在一边,仍有不少空间可以供李洵靠着,跟前还有一个小案几,上面燃着香,摆了茶具。
蒋瑛原本还在为这独处的空间觉得尴尬。
结果自己身体诚实的很。
马车颠着颠着,她就老老实实睡着了。
李洵去拿茶杯,看了一眼,将毯子替她盖上,目光格外的温柔。
李洵发现,将她远远的推开,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那就先这样吧。
她既然来了,便再和她多相处一会儿。
反正日后他娶了北齐的公主,就要回邓州了。
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分别。
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想将她拥在怀里,想亲她的面颊和嘴唇。
可这最后的想法,不过是换成了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坏家伙!”
李洵小声的说,眼中却是宠溺。
知道自己如何难受,却还要冲过来。
不自知的无辜模样,却叫他怎么也生气不起来。
中午休息,却停的时间短一些。
有经验的带路人说傍晚可能下雨,所以赶紧赶路,然后早点找个地方停下来,这样也不怕雨大了。
李洵用了午饭,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折回马车的时候,就看到一道匆匆离开的身影。
不是蒋瑛是谁!
便是趁着他不注意,又想偷偷跑了?
没关系,一会儿就把你抓回来。
蒋瑛中午喝到了一碗鸡丝粥。这是什么环境,她能喝到这样好的东西,当然是托了李洵的福。
蒋瑛才养了大半天,便觉得好的差不多了。
正要回自己的地方,路上遇到了同行的内侍。
“蒋公公看起来气色好了些,昨晚可把我吓坏了。看来外面的东西真不能乱吃。”
蒋瑛点点头,“大家都得注意些。肉还是要烤熟了再吃。”
“九殿下人怪好呢。若不是太医和殿下,蒋公公可得吃点苦头了。”
蒋瑛含糊应了一声。
两个人正走着,就碰到了昨晚一起聊天的护卫们。
蒋瑛的事情没有传开,但有些人还是知道了。
他们和蒋瑛打了个招呼,随即道,“我们校尉惨了,跑了一上午了。一双鞋都跑废了。”
内侍问,“校尉不都是骑马的吗?”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被殿下给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送进去的姑娘不和口味。总之殿下不高兴,就把校尉大人给罚了。”
“不说了,我去忙了,收拾一下,就得上路。下午要赶路呢。”
内侍和蒋瑛继续走,却看蒋瑛脸上挂着笑,“蒋公公,你怎么笑了?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蒋瑛摇摇头,“没有,就觉得天气好。”
……身边的内侍看看天,好吗?天都阴了,不是说要下雨吗?
大部队已经要动身,李洵坐在马车里面。
侍女将一盘糕点放在了案几上。
李洵正要叫了小林子把蒋瑛喊回来,谁知道帘子突然被人掀开了。
露出蒋瑛的一张脸。
李洵将视线移开,落在了手上的书卷上。
蒋瑛十分安静的在旁边待着。
蒋瑛躺的累了,坐了起来。
她道,“昨晚的事情谢谢殿下,奴才想着,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晚上便回去睡,明日便……”
话没说完,李洵将跟前的玉盘往前推了推,“宫里带出来的御厨。”
蒋瑛看了一眼,不由想起了梅常在。
她道,“奴才已经不吃这些了。”
“因为梅娘娘?”李洵轻声问。
蒋瑛点点头,眼睫低垂。
李洵道,“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蒋瑛抬起眼看他,眼神坚定,“不,没有。”
“你还要替她报仇?”
蒋瑛道,“奴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奴才会试一试。”
“怨我吗?”
“咦?”
“怨我没有将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你。”
蒋瑛摇摇头,“原先是怨的。但后来奴才就想通了,你是在保护奴才。只是奴才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奴才先前就杀过人了,早就不怕了。”
她离开雪阳宫的那一刻,李洵就看出来,蒋瑛是个坚毅的人。
有些事情一旦认定,就会去做。
她和宫里大多数的太监并不一样。
这是李洵十分头疼的。
蒋瑛这样太重情义,以她的身份,根本招架不住这些事情带来的后果。
既如此,那就他来做吧。
这件事早就在李洵的考量范围。
在去邓州的这件事定下来,在他走之前,将这件事办了。
到时候就算是查到他,他都已经可以封王了,死了个宫人又怎么样呢?
太后不好计较的。
也不会连累到蒋瑛。
只是事情还没有实行,也不必和蒋瑛提起。
何况他能做的也是有限,也不必让她知晓了。
这件事,她干干净净的完全不知道就好。
李洵这样想着,又去看她。
洁白的面庞,白嫩的手。
看一天都看不腻。
蒋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随意找了话,“昨晚,送的那两个姑娘,殿下不满意吗?”
话一出口,便觉得僭越了。
可已经收不回来。
李洵将书放下,突然凑近。
蒋瑛屏住呼吸眨眨眼。
李洵垂眼看着她,勾了勾唇角,“你觉得我该满意?那两个姑娘你见过?”
“没……只是听人说,是官家女,只是家里遇了事情,才……”
“你若觉得好,我要过来送你可好?两个若不够,便三个,四个……”
……
李洵拽住她的手腕,“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没话找话,就看看书。”
李洵松开手,砸过来一本书。
……蒋瑛忙接了。
时间就显得悠长起来。
蒋瑛把书看进去,也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只是蒋瑛被那裹胸布弄得有些难受。
她都感觉都是味道,闷闷的,叫她胸口都有些瘙痒。
不过李洵在,她动作也不敢大。
只偷偷的,暗地里隔着衣物挠了挠。隔靴搔痒,实在是不解痒。
赶紧找了机会擦洗一下,换条新的才行。
雨来的比他们想象中要来的早一些。
既如此,便只能先赶赶路,看看会不会停。
雨水打在马车上,噼里啪啦的,也不嫌吵。
蒋瑛怕扫雨进来,忙将马车的窗户关上了。
见茶已经不够,便又自觉的给李洵煮了茶。
李洵看了看她,道,“许久没喝到你给我煮的茶了。”
蒋瑛道,“殿下若想喝,奴才就煮。”
“不躲着了?”
“……”
“不是还说今晚就回去?照顾了你,就这么不懂感恩?”
蒋瑛头低下去,“奴才只是个奴才,总和殿下在一处,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李洵是主子,他若是愿意,的确没什么不合适的。
蒋瑛道,“殿下,你和奴才应该要保持距离的。对你和奴才都好。”
李洵盯着她,胸腔似乎要炸裂开,问,“所以你也……”
只是该问的话还灭问出口,却被外面的人打断了。
“殿下,有人找你。”
外面小林子的声音十分恭敬。
“谁?”
“是奴婢,殿下。”
李洵一惊。
马车停下来,蒋瑛已经将帘子掀开。
外面是屏儿。
她全身被雨淋湿,站在马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