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屏住呼吸,当下有了决定,只能提前跳了,生机更大一些。
虽然也是微乎其微。
“十弟,我们一起跳,别怕,九哥陪着你呢。”
李洵打算抱着他一起跳,或许还能替他挡住一些。
李俭方才趁着李洵驭马的空档,终于是把脚给拔出来了。
“九哥,我怕。我们会被摔死吗?周边都是石头啊。”
“撞上去更是一个死。”
那些石头因为人工开凿,裸露出来的部分都是有棱有角。
这样太危险了。
“若是怕,闭上眼睛,抓住我的手臂。”李洵声音冷静的安慰,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把握。
只能冒险一试,好过等死。
李洵的双脚已经打算离开马镫子,正当他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住了他,“殿下!”
李洵循声去看,只看到一道迅疾的身影。
只见那人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了他们,竟然直接下了马,直面对抗踏雪的狂奔。
他的一条腿精准的踢在了马蹄子上,踏雪吃疼受惊,便要骑得更快。李洵见状,手中的缰绳递给他。
那人一把拉住了缰绳,一个侧身用肩膀勒住。身体紧贴着马脖子的地方,给它一点阻力。
鞋底在地上摩擦,扬起灰尘。
踏雪拖着他,在地上前行了一段。
那人一直咬着牙拉紧了缰绳,僵持之下,踏雪似乎终于落败。
它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下来。
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洵马上翻身下马,李俭一条胳膊不便,由着李洵抱着他直接下来。
李洵立刻去看救他们的人。
那人已经松开缰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李洵垂眼一看,脚趾都已经出来,鞋底已经磨没了。身后拖行的痕迹上,砾石上还能看到血。
李洵张了张嘴,正要关心,后面一阵马蹄声响起。
卫队跟过来了。
李越从马上下来,他时常忘了自己一条腿已经不大好用,所以下来的时候,那条腿总是不太受力。
身体一个趔趄,好在身边的人将他扶住了。
李越推开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李洵和李俭身边,关切问道,“怎么样?没事吧?我方才听到有人来报,知道这马突然失心疯,也吓得不轻。可它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小十,吓坏了吧?”
李俭劫后余生,还是有些傻了。
他一只手摸着另一条脱臼或者骨折的手臂,只是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话。
吓傻了!
他又去看李洵。
可是李洵却直接正面看向他,那眼神,带着一股冷沉。
只是这一眼,一股无形的气势如热浪一般扑面而来。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像是一只秃鹫盯紧了他的猎物,要把他的尸首啄个干净,吃进肚里。
李越好像在被他拷问,想说这与他无关。骑马的都知道,会容易遇到这样的问题。马毕竟是畜生。
这些他早就想好了的。
可是在看到李洵的神色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身上还有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对一个病娇毫无实权的九皇子产生惧意呢。
这是不对的。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十殿下看起来不太好,赶紧进城吧。”
李越这才回过神来,道,“赶紧回去,不知道严不严重,直接进宫宣太医。走走走……还有九弟也要看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李洵道,“我无事。”
“殿下应该会高兴吧?”
像反问,又不像。
李越怔了怔,挤出一个笑,“当然高兴。你们俩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出个什么事,我和父皇怎么交代?那匹该死的马,直接宰了。畜生就是畜生,野性难驯。”
胡乱说了一通,便把人直接都叫走了。
回去是不能骑马了,一起坐的马车。
出城是三个人一起出来的。
回宫的时候,只剩了李俭一个人。
李洵没进宫。
李越也没有。
李洵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包厢,进去了。
他看似眉眼平静的喝着茶,其实内心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他问小林子,“人呢?”
小林子道,“没找到。”
路上一直没机会,结果进了城,人就走了。
很像他的风格。
真酷!
小林子担心道,“殿下,不如先进宫找御医瞧瞧吧。有些伤,表面上看不出来的。”
李洵道,“我坐会儿就走。”
小林子只好不说了。
一壶茶喝完,外头有敲门声。
小林子去开门,扭头欢喜道,“殿下,是蒋公公来了。”
李洵惊愣的看过去,只不敢相信。
这个情形,他当然是最想见到蒋瑛的。只是先前才见过面。蒋瑛也说过,他们俩尽量少见面。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你……”
李洵开口,被蒋瑛打断了。
她侧身让开,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背着个药箱,是个郎中。
“这已经是我最快能找到最好的了,先给看看,一会儿再说别的。”
小林子险些抹泪。
蒋瑛想的太周全了。
他担心死了,就怕李洵有个内出血什么的。
郎中瞧过了,人没事。手腕处擦破了点皮,李洵觉得没必要处理了。
蒋瑛没勉强他,给了郎中诊金,小林子去送了他。
门关上,蒋瑛走到了李洵跟前。
他身上衣物没顾得上换,很多尘土。
但让他出尘不染的从来都是他这个人,而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
蒋瑛问,“你还好吧?”
李洵抬眼看着她,失笑,“方才郎中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就过来了?”
“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来吗?便是被逮个正着,也认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先去看看你自己身体怎么样。”
李洵温柔的看着她,“叫个郎中过来就行了,就说是你来找来的,我不敢不从。”
他一句不敢不从,暖到了蒋瑛的心窝子里。
蒋瑛却还是瞪了他一眼,“我不来看看你,不放心。你离开后,我的心悬着就没放下来过。你常提醒我,人性的恶超于我们的想象。可你呢,还念着兄弟之情是不是?”
李洵苦涩的扯了一下嘴角。
他抬手拉起蒋瑛的手。
蒋瑛便上前一步。
李洵的头靠过去,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蒋瑛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
“段毅把事情都和我说了。这小子,真牛。”
方才救了李洵和李俭的人就是段毅。
从蒋瑛那里离开时,她不放心,叫住了李洵。
把段毅借给他一段时间。
蒋瑛说,卫队里的人大多数是李越带来的,她不放心。把段毅放进去,至少有个保障。
“不是叫你一定把太子视为死敌,但谨慎些总不会有错。”
李洵同意了,叫段毅换了卫队的衣服混进去了。一直跟在李洵附近,几十个人的卫队,段毅并不起眼,所以李越也没在意。
就是蒋瑛这小小的举动,竟然救了李洵一命。
李洵调侃,“他武功了得,脚下功夫也厉害,一转眼就没人了。”
蒋瑛笑了笑,“他不大善于交际。知道你肯定会找他,先跑了。”
像是在替段毅说话。
李洵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这样的,在你身边,我反而安心。你捡到宝了。”
蒋瑛抿抿唇。
这宝是沈墨给她捡的。
沈墨这人看人的眼光真好。
瞧瞧,这不也是欠他的一个人情嘛。因为段毅,还帮到了李洵。
越欠越多了。
“他的脚没事吧?”
“有点严重吧。不过他一直说没事,我已经叫郎中给他看了,上了药了。当然啦,答应赔他几双鞋子。记你账上哦。”
李洵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他,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你是说你们险些出意外的事情吗?”蒋瑛说,“他说他听到类似哨子的声音,比那个尖锐些,但声音没那么大。他说,这种有时候被驯兽师用来寻来猛兽。”
“所以我没想错。”李洵道,“宫里的师傅也曾经提过。若是久了,一头猛兽也被训得十分听话。要它往东不敢往西,要它杀人,也能杀人。”
蒋瑛的身体轻颤一下。
她垂下眼,问李洵,“所以这件事不是意外,是人为。”
就差把那个名字给说出来。
李洵圈紧了蒋瑛的腰,用了很大的劲。
他咬着牙,用力到身体颤抖。
他恨极了。
李越想要除掉他,他已经知晓。
他没想到李越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而且,他利用了李俭。
他借用李俭来要自己的命。
李俭才十二岁,在宫里除了他和李越,没人正经对他。
可李越却利用了这一点。
李俭喜欢骑马,因为要得到皇帝的肯定,又十分好强。
李越利用了这个心思,所以送了他马。
他知道李洵和李俭最交好。李洵关心李俭,真心对他。所以李俭骑了这马,李洵的视线就没离开过。
便是利用了这一点,驭马师让踏雪失控,李洵必定会去救李俭。
驭马师利用哨子的声音把踏雪往石山那边引。
他用一匹马的死,来谋害两个皇子的命。
事后马死无对证,李越什么都没做,可能跪在跟前哭,就把自己的嫌疑都给抹除了。
想及此,李洵心寒。
他咬着牙道,“阿瑛,我想杀人。我真的想杀人。”
便是先前得知李越利用屏儿想他死,他都没有这么恨。
如今李越又利用了李俭。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自己亲近的人来杀了自己,李洵怎么能不恨?
可见李越有多么想杀了他。
这样的人,他为何不能反杀?
所以在当时李越赶过来的时候,李洵看着他,便动了杀心了。
即便知道不能,内心里也已经想将他千刀万剐。
若是他想杀自己,还能勉强找到些理由。
可是李俭还是个孩子。
李洵能感受到,李俭其实更愿意跟着太子。他知道,李俭也是在寻求一个庇护。这很和常理,李洵从来没怪过。
可李俭怎么会想到,他视为皇兄,想要依赖的人,却不惜牺牲他的性命。
蒋瑛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那就做个拥有生杀大权的人吧。”
李洵抬眼看向她。
蒋瑛道,“我没有要你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可是若有一天,机会到了跟前,我希望你不要犹豫。人人都在争抢的那个位置,为什么不是你来坐呢?他们凭什么,要因为那个来杀你?有朝一日,把仇都报回去吧。”
蒋瑛叹息一声,道,“我以前很傻。在蒋府的时候,只想着有一天逃离蒋府,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其实我想要的生活那么简单,他们却不肯给,实在是可恨。这根源不在我这里,在他们那里。若有机会,我当时应该把他们都喂了砒霜,我的好日子可能早早来了。以德报怨能换来什么呢?不过是别人的变本加厉。”
“我们不过是自保,偏有人还不肯。那就让他们不得不肯。”
李越下了马车,手还是麻的。
他急匆匆的迈上台阶,险些因为腿脚不便而跌倒。
等进了屋子,谋士过来,便知道出了事。
李越喝了口茶,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谋士一听,拍大腿,“殿下糊涂。你以为这种事情能神不知鬼不觉吗?叫皇上查到,太子现在就弑杀自己亲兄弟,什么就都保不住了。”
李越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马死了,那个驯马师也不会活。谁能证明与我无关?”
“今上多多疑的一个人?他可是踏着自己兄弟们的尸体上位的。难道他猜不透这些手段?殿下何必着急?这种事情殿下就不该出面。只要殿下在,就有摆脱不了的嫌疑。殿下糊涂啊。”
李越缓过来一口气了,见谋士说了两次糊涂,便不大高兴了,“我都已经计划好了,要不是冒出来个人救了他们,这件事就成了。”
谋士听出太子不高兴,也不再评判他。他怎么看不出李越怎么了。
李越是被现在的监国给冲昏了头脑。竟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位置上的人了。
他不满足现在,就搓手一直想做点什么。于是把目标对准了李洵。
李越此等鲁莽的行径,恰恰应征了当初谢怀安对他的评价。
有勇无谋,匹夫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