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就在皇帝跟前伺候起来。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百官的折子都在案前积压着。
皇帝看一眼扔到一边,后来干脆就不看了。
无非就是反对皇帝废后的事情。
废后是国事,与皇帝惩罚一个后宫的妃嫔完全不同。
后来,陆湘带着几个妃嫔跪到了宫门口,也请皇帝收回这道圣旨。
皇后这个时候很巧就“病了”。
太医去瞧了,用了药,不见好转。皇帝问了,太医只说现在天气转凉,冷宫萧索,不适宜养病。
借着这个契机,皇帝便让皇后回未央宫养着了。
只说养着,只字不提把皇后宝册还回去的话,还是叫陆湘暂管六宫。
能从冷宫里出来,大家其实都知道,皇后废不成了。拿回皇后宝册,也是迟早的事情。
皇帝这一日正在写字,一扭头看到蒋瑛正若有所思,便随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蒋瑛回过神来,忙躬身道,“皇上恕罪,奴才有些走神了。”
“为了什么?”
“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恐皇上不乐意听。”
蒋瑛道,“谈不上家长里短。不过是奴才年纪小,承蒙皇上隆恩,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总有底下的人不大服气的。”
皇帝失笑,“他们给你穿小鞋,还是给你脸色看了?”
“穿小鞋倒不至于,好脸色确实没给。”
皇帝道,“那就没什么,你也不是谁都喜欢的。便是朕,肯定也有人私下说朕的坏话。反正他们也不敢到朕跟前,管他呢。”
蒋瑛哪能顺着这话往下说,只扯了嘴角符合的笑笑。
皇帝又道,“不过你如今坐上了这个位置,不把威信建立起来肯定不行。以后做事不方便的。”
“奴才明白了。”
皇帝微微一笑,又道,“你平时挺机灵的,这点事情可难不住你。那些老东西,有时候是挺讨厌的。”
得了空,蒋瑛约了各个宫里管事的,包括敬事房那边内务府那边的,在京都城最好的酒楼摆了一桌。
大家心态差不多,看看蒋瑛到底想做什么,竟都来了。
那些个人都是老油条了,原先袁令在的时候,都还尊重。不过其实各司其职,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蒋瑛上来之后,难免要和他们打招呼,比他们高也不行,低也不行。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便对蒋瑛十分看不惯。
主要还是觉得她年轻。不能服众。
所以蒋瑛办得几件事,虽然最后成了,但都磕磕绊绊。
蒋瑛十分客气的请大家吃饭,十分谦虚,“我年纪小,要学的事情还很多,日后还得仰仗各位。”
一个公公道,“蒋公公命里带的富贵命,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这放眼看过去,也没有人向你这样那么快做到这个位置的。可别叫我们提携了,你可得平日里多照看我们呢。这万一我们哪里惹了你不高兴,你若是到皇上跟前说一句,咱们可就完蛋了。”
几个人一个鼻孔出气,蒋瑛倒也不意外。
“说到底咱们办得都是皇家的差事,这一个二个的,多互相帮忙,你顺了,我也顺了不是?这家的点心做的好吃,我给你们一人点了一份。”
一份一份的上来,竟都是盖着盖的。
大家好奇的一打开,盖底下,金灿灿的一锭黄金。
有人心动。
也有人看不上,盖上了,冷嗤一声,“这是几个意思?无功不受禄,蒋公公就别这么客气了。”
反调唱的最厉害的便是这位内务府的安公公。
偏偏蒋瑛日后与他接触的机会还最多。
蒋瑛起身,端了茶水,“安公公,这不过是孝敬您的,买些好吃的好玩的,我的一片心意。”
“我受不起。”
双臂一抱,就往椅子上一靠。
安公公态度明了,其他人也跟风。一个个都往椅子上靠了靠。
“安公公这是一点也不给我面子了啊?”
“蒋公公高看我们了。日后我们是要看你脸色行事的人。”
蒋瑛笑了笑,“好像说的也是。这日后我若是去办差事,你们为难,我便直接与皇上说。反正耽误了事情,我自然会受罚,到时候肯定拉几个垫背的。你们个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奥胳膊老腿的跟着我一起折腾,到时候可得悠着点。”
这话把人说的就不大高兴了。
蒋瑛提起安公公跟前的茶,递过去,“安公公喝口茶,我还有些话慢慢说。”
安公公便没好脸色要把茶杯接过来。谁知道就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刻,蒋瑛将茶盏一扔,以极快的速度将安公公的手一把按住。
也不知她会魔法似的,竟拿出来一把匕首,直接朝安公公的手指刺过去。
当场人都吓懵了。
安公公也被吓了一跳,眼睛都闭上了,啊的大叫了声。
可没预想中的疼痛。他这才睁眼。发现那匕首是插在指缝中间了。
安公公气的就破口大骂,“蒋瑛,你在干什么?你这个混蛋小子,要死了是不是?”
蒋瑛笑了笑,“安公公别气。我这人办事是有原则的。合作呢,大家都好。内务府我也待过一阵,库房里什么丝绸啊,玉器啊,不起眼的一些东,安公公没少往宫外的宅子里运吧?你说我要多句嘴,在皇上跟前提了,安公公这位置还保得住吗?”
“你威胁我?”
“嗯,威胁。”蒋瑛扫过安公公一眼,道,“大家合作,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也是给皇上差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可若是诸位觉得我年轻,想为难我。我也不是吃素的。若不然,你们觉得,怎么就我坐到了今日的位置呢?你们是不是怀疑皇上的眼光啊?”
一番话说的大家哑口无言。
但到底是老资格了。没被她完全唬住。
安公公一甩袖子,便要走。谁知道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
大家忙都站起来,客气道,“袁公公……”
蒋瑛忙上前将袁令扶住,“干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想多睡儿会吗?”
一句干爹已经预示着什么了。
有人腾出位置给袁令坐下。
袁令道,“我老了,你们也都老了,别都倚老卖老。人啊,总有走的时候。谁能保证屁股沟子都是干净的?嗯?”
众人都赔笑。
“蒋瑛这孩子不错,机灵,孝顺。皇上喜欢。皇上是谁,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既然皇上喜欢,我们都要喜欢。以后谁敢为难他,就是和皇上作对。你们要是嫌命长,就尽管这么做。”
众人都噤声。
袁令叹了口气,道,“咱们啊,能做到一个功成身退就行了。别太对现在有的东西太留恋,抓的太多,都握不住。”
“是是是……”
“行了,难得休沐,我随便出来走走。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袁令便起身要走。
蒋瑛恭敬扶着他出去。
到了外面,袁令停下来,道,“你故意漏了消息让我过来帮你撑腰?”
蒋瑛道,“还是干爹疼我。”
“我说的话不一定管用。他们服不服气,靠你自己的本事。”
蒋瑛恭敬道,“干爹放心。干爹慢走。”
目送了袁令出去,蒋瑛松了一口气。
她心知自己年轻,对付那些老油条,镇不住他们。所以就想到了袁令。
蒋瑛很温顺的跪在袁令跟前,给他捶腿,“袁公公,以后我是您干儿子。我给您养老送终。您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上次的事情,袁令总惶恐。
如今有个人能到皇帝跟前,逐渐替代他的位置,他悄咪咪的退下去,这是极好的。
蒋瑛打听过了。
袁令孤身一人。
以他这种资历的,身边最起码好几个干儿子,给他养老送终。可他身边没人。便是外面的宅子里,养了一个妇人,年纪也很大了。说是宫里的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不喜欢孩子,这些年就没收养孩子。主要是袁令老家那边,好像亲戚都死绝了,也找不出一个有血缘关系的。
蒋瑛觉得这是个机会。
对他们这种无根之人来说。
养老送终,是个很诱人的词。
袁令看着她道,“你很聪明。你一定打听了我的事情,所以才敢来找我。但其实,我认过一个干儿子。”
袁令那双苍老的眼睛,现在却炯炯有神的盯着她,“他是冯立。”
蒋瑛好像被眼神撅住,身体发凉。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病尽力稳定,“他的死,与我无关。”
袁令笑了笑,“我知道。他死在贪心,死在话多。在这宫里,我们这些人周旋在主子身边,其实是看着他们的脸色活着。他们若是高兴,我们还能跳的高些。他们若是觉得我们越了界,我们的命轻易就没了。我们其实就是依附他们的蛀虫。但冯立犯了傻,他以为自己可以要挟主子了。”
要挟?
这是蒋瑛头一次知道。
她以为仅仅是冯立大嘴巴,把太后的事情说了出去。
“他混的好了,家里那些人便都过来投奔。一个两个的,他也大方。他素来是个大方的人,对我也是。逐渐便觉得银子这个东西越来越多,没有尽头了。竟到主子那里狮子大开口了,那不就是找死么?”
蒋瑛惊愣的不是袁令说起冯立的事情,而是袁令完全知道这些。他清楚冯立在帮着太后做那些不能见人的事情。
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便是连皇上也没透露。
蒋瑛想起当初,他高举着那份假的传位诏书走出来,给了皇上。那份诏书几乎让先前的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谁能想到一个暮鼓晨钟的老太监,关键时刻会有那样的作用。
“他的死与你无关,但你都看到了。你做了和我一样的选择,什么都没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所以你在这宫里活的好好的,如今还被皇上看到了。这很好。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会活到给我送终的时候。”
蒋瑛没说话。
袁令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缓慢的说,“你认我做干爹,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该帮我的会帮你。只一点,别在皇上跟前耍小聪明。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聪明。”
“谢干爹提点,我记住了。”
“嗯,记着你今日的话,给我送终。”
袁令能好好的死还不行,得有个帮他捧一下牌位。
如今这个人,可以是蒋瑛了。
她看着就比冯立要聪明些,有分寸些。
蒋瑛问,“我有个事,正要请教干爹。”
“你说。”
“先前一时冲动得罪了皇后。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回到中宫,恐……”
袁令看着她,笑了笑,慢悠悠的说道,“按照规矩,我们不过是个奴才。不过你记着一句话,奴才也分是谁的奴才。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自己以后别落下什么把柄就成,她奈何不了你。”
蒋瑛一下子就通透了,“谢干爹提点。”
看回跟前这些老人,大家态度就都变了。
安公公主动表了态,“我先前承蒙袁公公提携,才有了今日。你既认了他做干爹,以后也是我们的子侄了。”
这话其实听起来好笑。莫名多出来一堆叔伯。
蒋瑛嘴上吃点亏没什么,她忙道,“日后我孝敬各位叔伯。但凡给干爹的,也都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