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羽宫自从裴兰出事之后，已经成了一座荒废的宫殿。
便是又有妃嫔进宫，都不想住来这里。
风水不好，十分晦气。
站在华羽宫门口，皇帝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蒋瑛就这么跟在一侧。
她一直很忐忑，为什么成为皇帝身边的人第一件事，皇帝会带她来这里。
“兰儿突然说她用一只猫害了陆湘的孩子，恰巧就被皇后和陆湘听到了。谋害皇嗣，朕自然无法饶恕，所以赏了她一杯鸩酒。一切看起来十分顺理成章。”
“只是有一点……”皇帝看向蒋瑛，“朕为何单独留下了那个宫女的命？她是叫宁儿没错吧？”
蒋瑛心头一跳。
皇帝观察她一下。
蒋瑛面上还算沉稳。
“朕坐上今日这个位置，若是信奉鬼神之说，恐怕早就剃度出家了。所以什么水鬼，自然是有心之人放出来的流言，为的不过是隐藏有人潜藏在水中，假扮水鬼的真相。”
“兰儿做的坏事也不少了。偏偏却记着一只猫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滑稽。朕更愿意相信，是有人故意趁她神志不清，在教她这么说。”
“这么巧，当日在水边兰儿落水，宁儿在。后来兰儿被囚禁华羽宫，也是宁儿伺候左右。你说这个宁儿，是不是很重要？”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击在蒋瑛的心脏。
她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番话。
他在怀疑，还是已经确定这背后的人就是她？
“有人利用兰儿，将一件她没做过的事情放到她身上，这绝对是一个妙招。蒋公公，你说呢？”
皇帝明明是和颜悦色的说话，可一种天然的威严和压迫，让蒋瑛喘息都觉得难受了。
她抿了抿唇，恭敬道，“皇上说的这些，恕奴才愚钝，实在是想不清楚。当时贵妃娘娘出事，奴才并不在……”
“朕知道你不在京都城内。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
蒋瑛身体一颤，四肢百骸瞬间冰凉，手脚好像都已经失去知觉。
“宫内许多的事情，如果跳开来看，就会发现事情的背后一直有个不起眼的角色。比如这次皇后被打入冷宫一事，比如贵妃的事情。先前你在雪阳宫的种种表现，朕也十分欣赏。”
皇帝说的是欣赏，并非是要降罪的意思。
皇帝继续道，“朕身边缺一个这样伶俐的人，所以朕把你要到了朕的身边。你在疑惑，朕竟然没罚你？其实事情都是两面性的。你做的那些事情，旁人觉得你有错，朕却觉得可以。”
蒋瑛不敢表态。
帝心如渊。
“你人缘很好，证明你为人处世足够圆滑机灵。贤妃喜欢你，太后也喜欢你，永寿宫那晚出了那样的事情，竟也第一时间将你接进宫。”
蒋瑛手脚彻底冰凉凉。
“朕知道，是因为小九的缘故。”
蒋瑛心脏收紧，呼吸都屏住。
“你不必紧张。说起来，你与小九的事情，朕也有些意外。那么久了，朕竟然一无所知。对了，好像是那日……”皇帝手指挠了挠鼻翼，似乎回忆了一下，才道，“好像是睿王那日为了宽慰朕，喝多了酒。竟说出了一件他觉得奇怪的事情。原来在从北齐回来的路上，他意外发现你与小九共同坐在榻上的痕迹。他只是觉得主仆二人关系好，当成了酒话。可自古以来，皇宫之中便有不少与宦官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朕当时气愤极了，竟没想到朕的儿子竟喜欢一个太监。想想他一直迟迟不肯成亲，原来是这个缘由。后来朕不过是试了试他，确认了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朕对小九是有期望的。朕又很欣赏你，所以只能夺人所好了。”
“你放心，你们两个只要断了联系，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
蒋瑛跪了下来，“奴才惶恐。奴才身份卑微，九殿下人中龙凤，奴才岂敢有非分之想？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左右，绝无二心。”
皇帝十分欣慰，“你果真是个聪明人。难怪，连沈墨也替你说话。”
蒋瑛不解。
“他竟在临走之前，提了让小九去邓州一事。他与小九关系很浅，朕后来一想，他与你关系倒是亲厚。估计是替你说的话。蒋瑛啊蒋瑛，你这人缘好的，朕都要嫉妒了。”
原来她与李洵，不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偶然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尽管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到底他们是错过了。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李洵的错。就算是他们计划再缜密，终究抵不过皇帝轻而易举的一句话。
被封了亲王去了封地，没有召唤，便不得进京。
她与李洵的重逢遥遥无期。
他们明明计划好了一切，畅想着属于两个人的美好未来。
可还是错过了。
他有美人相伴，她亦有了新的路要走。
“你好好的，宁儿就不会有事。她无事，你也就没事。你替朕做事，自己掌控好分寸。越了界，别怪朕不讲情面。”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原来皇帝留下宁儿一命，早早的就是用她来威胁蒋瑛。
宁儿只要改一下口供，把蒋瑛威胁出来。试图谋害贵妃这一个罪名，就够蒋瑛死一百回了。
皇帝在宫里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偏偏还要给你个名正言顺。宁儿就像是高悬在头上的一柄剑，让蒋瑛时刻注意分寸。
这才是皇帝的可怕之处。
与皇帝的相处才刚刚开始。他今日摊牌，便是给蒋瑛画了一个圈。坦坦荡荡的压迫感！
“今日不必跟前伺候，你好好安置一下。”
皇帝说完，径自往前走了。
皇帝方才说了太多的话，蒋瑛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她这是头一次和皇帝打交道。真正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几天因为李洵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
加上蒋思思对她所为。
蒋瑛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么撑过来的。
可是李洵已经在去邓州的路上了。
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如今她已经到了皇帝跟前，虽然这是她猝不及防的，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新的挑战，也会面临新的机遇。
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她能做的事情就会更多。
她感受得到。只要做的事情对皇帝而言是有用的，皇帝并不会在意手段。
意外之喜，就是她竟得到了高升。
那么以后她在这里，尽自己所能为李洵做一些事情。
她举步要离开，突然又停住。
她想起来皇帝说的那句话。
她说不是裴兰做的一件事，却安插到了她的身上。
也就是说皇帝知道当初陆湘的孩子并非裴兰害的。
当时大家的确也认为只是一场意外，只是毕竟是皇嗣，需要杀个人给祭奠一下，所以才有了巧儿的枉死。
后来裴兰被蒋瑛设计说出猫是她安排的这样的话，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是深信不疑的。那只黑猫的出现只要不是巧合，陆湘肚中的孩子就是被谋害的。
可皇帝竟说出不是裴兰做的。
除非皇帝知道真相是如何的。
蒋瑛陡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只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需要去证明她的猜想。
——
蒋瑛回到了敬事房。
她一跃成为了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副总管，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没有人知道皇帝把她调到身边的真正缘由。人们看到的只是表面。
早有人在等着她。
全是蓄意讨好的笑意。
蒋公公长蒋公公短。
这实实在在是个好职务。
蒋瑛的想法没有错，她可以利用。
蒋瑛笑着一一打招呼，让人看不出她心底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从现在开始，要比以前还要更厉害。
再不能有蒋思思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自此以后和李洵再无关系。
她只是现在的副总管蒋公公。
从此以后就该顶着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对待任何人。
李洵一走，她在宫中，便再无软肋了。
皇帝既然给了她假，蒋瑛便不必立刻过去。
她上任的第一件事，先要了一个人。
她从浣衣局把小蝶要了过来，“以后跟着我一起在养心殿那边伺候吧。”
小蝶受宠若惊，“我也可以御前伺候吗？怕我笨手笨脚的……”
蒋瑛温柔道，“没事，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帮你兜底。有些事情你找我有商有量就成。到了皇上跟前，便是前途无量的，同样是端茶递水，你知道这大有不同。”
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有权势。
便是随便一个小小太监，都比旁人有说话的余地。小蝶当然知道。
她喜极而泣，险些要给蒋瑛跪下来。
“收拾收拾，明日随我一道去。”
交代完，蒋瑛又去了一趟蒋思思那里。
躬身行了礼，“给娘娘请安了。”
蒋瑛的事情，蒋思思也听说了。
她心中还愤愤，竟晚了一步。可想一想，就算她真的想要，皇帝若也想要，她怎么争的过？
“恭喜你了。都说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以后我还有仰仗你的地方。”
蒋瑛浅浅的笑，“娘娘言重了。奴才身份低微，还得靠娘娘提点。”
蒋思思虽然觉得蒋瑛的笑怪怪的。但总觉得，蒋瑛毕竟和自己关系不一般。加上李洵已经走了，她还是会好好走这条路。
蒋思思命小翠给她送了东西。
比以往的都要好。
如今蒋瑛身份不同了。她若是随便一句话，很容易就能动摇皇帝的心思的。皇帝有什么事情，蒋瑛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这对后宫的妃嫔来说，绝对是个很关键的存在。
蒋瑛看了一眼送过来的珠宝。
上好的东西。
她没收。
蒋思思使个眼色，小翠又拿了一些过来。
蒋瑛还是没收。
蒋思思便问，“蒋公公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她突然来了这里，自然是来讨要好处。这点人情世故，蒋思思是看的明白的。
“要个以牙还牙。”
蒋思思不解。
蒋瑛道，“我受过的罪，也想别人受一受。”
蒋思思大惊，“你该不是……”
蒋瑛失笑，“我又没疯，还能让娘娘你也喝一碗什么至寒之物的汤药吗？那娘娘不得把我杀了？”
蒋思思一想，也的确是。
她不过是坐了副总管，又不是当了皇帝了。
蒋瑛手指一指，轻飘飘指向小翠身上。
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小翠摇着头，茫然无措的赶紧跪下来，“娘娘，蒋公公，不要。”
蒋思思看了一眼蒋瑛，见她意思已决，毫不犹豫道，“你反正一直跟着我。日后我会给一大笔钱补偿的。”
“不，娘娘。奴婢，奴婢不要银子，奴婢要了银子也没用啊。”
“胡说。你不过是个奴婢，银子比那些东西重要多了。你这身份，又能嫁个什么好人家？不如抓了银子在手才是实打实的。”
不等小翠求饶，已经命人去办。
“你若不喝，我用那把剪刀杀了你。你自己选。”汤药端上来，蒋思思直接威胁。
蒋瑛安然的坐着，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命重要，还是生孩子的权利重要，小翠别无选择。
她泪如雨下，将药端起来，慢慢的喝下去。
蒋瑛起身，抚了一下衣摆，对蒋思思拱手道，“以后奴才与娘娘互帮互助。奴才预祝娘娘能爬的越来越高！”
爬的越高，摔得越惨。
要想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
蒋瑛会等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