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谢楚月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谢仲叹息道,“先帝纵然有错。可我们不光是为他们李家守着这里,更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而你为了私仇,不顾天下苍生。你如何对得起谢家的祖训?”
“你做的事情我尚在千里之外都能知道。皇上他难道不清楚?他留下了你,甚至把你带到了这里。你不仅不懂得感激,竟还要诋毁他?”
谢楚月反驳,“他不过是为了拉拢你。拉拢谢家。”
谢仲不由一笑,“月儿,你不免单纯。我已经打算解甲归田,为的是让皇上安心。他完全可以借坡下驴,找一个更信任的人过来。可他没有。而你,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随便都可以找个理由将你软禁,后面才说你暴毙。他却把你带来了这里,为了什么?还你自由啊!”
谢楚月喃喃,“还我自由?”
谢仲道,“你竟没猜透他的心思。你做的事情,一旦被人翻出来,不仅是你,谢家也会受牵连。他不杀你,已经是仁慈。皇上给了你最好的一条路,把你带来了这里。”
谢楚月后知后觉,“我,我不要走了吗?”
“还走什么?反正谢家有宅子在这里。以后你就在这里待着。再没有什么皇太后,只有谢家的一个女郎。”
谢楚月茫然。
她在宫闱里太久了,也斗了好多年了。突然让她离开那个皇宫,让她彻底恢复自由。她的心情无法描述。
不是激动,不是紧张。
只觉得茫然。
大脑都是空白的。
“先帝已经驾崩,随着他离开谢家与他的恩怨已经结束了。而且你爷爷一直教导,我们忠于的是穆国,并非一个人。如今穆国已经换了天子,便也要换一番天地了。月儿,你与那宫闱也无关系了。”
谢仲看了一眼谢楚月。
他的侄女,何尝不是半辈子被耗在了皇宫呢。还有另一个她疼爱的侄女谢琅华。
那皇宫不去也罢。没必要再用谢家女郎来巩固与皇家的关系。
谢仲决定在家规中加上一条,但凡谢家女郎,自此不再入宫为妃。
李洵在军中待了几日,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谢仲发现李洵的骑术十分不错,比他手底下几个副将都要厉害。
两个人也切磋过一番。
谢仲轻敌险些被李洵打败。
谢仲道,“你这枪法稀奇,十分巧妙,臣险些防不胜防。”
李洵道,“这是徐家枪法。”
“难怪!父亲曾提起过。只可惜后来没机会再与徐老将军切磋。”
李洵道,“你我今日切磋,想来也是圆了他们老一辈的梦了。”
这话说的叫谢仲有些怅然。
看得出来李洵是个念旧情的人,也是个惜英雄的人。
他们甚至还去了离北齐很近的边境。
谢仲骑在马上,看着北齐的境内,问,“皇上要开疆扩土吗?他们经过内讧,现在国力不比从前。若皇上想,臣可以代劳。”
李洵也看着北齐。
自古以来君王开疆扩土都是一大心愿。那可是能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
李洵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这些年穆国的百姓也苦。若开战,他们更苦。再多些年,修养身息吧。”
“北齐这弹完之地,资源匮乏,无法强盛。先叫他们要死不活的过着吧。”
谢仲十分赞赏李洵的想法。
国内不稳,战事引起的是更大的灾难。
谢仲玩笑道,“到时候臣已经年纪大了。”
李洵失笑,“不老。最起码还能干上二十年。你给朕十年,朕再给你开疆扩土的机会。”
谢仲斗志昂扬,“好。十年之约!”
他们再次回到营帐,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女郎正在骑马。
“你放开,我可以自己来。”
说完,便夹了马肚,跑得快。
等近了,李洵和谢仲才看出来,那是谢楚月。
她穿了骑装,换了个人似的。
脸上再没有那种端着的神情,而是一种自由放松的表情。
李洵和谢仲都有些吃惊。
谢楚月在他们跟前拉了缰绳,道,“小时候学过。只后来实在是无用武之地。如今总算是还能捡起来。”
谢仲道,“你这马不行。晚些时候,我带你去马厩里选一匹上好的马。”
“谢大伯。”谢楚月拱手,又看向李洵,道,“皇上,等过两日,咱们比试一下?别瞧不起是女流。”
这还是李洵认识的那个皇太后吗?
李洵浅浅一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朕明日就要启程回京都城了。”
谢楚月有些吃惊,失措的去看谢仲。
她其实还有些忐忑。
她留下这些话,是谢仲说的。
还没听到李洵真正的旨意。
可她就这几日,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这里。原来爷爷大伯守护的是这样一片地方。
空旷,自由。
云很低,仿佛触手可得。
她可以尽情的奔跑,不需要去管方向。
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下来。
身心都是自由的。
这感觉终于体会到了。
比起在皇宫,她已经得到了重生。
可现在李洵要走了。
是不是要把她一起带回去?
谢仲看她一眼,意思是现在知道着急了?叫你和皇上把关系处那么差。
到了晚上,李洵,谢楚月,谢仲一起用饭。
结束之前,李洵道,“回去之后,朕会宣布皇太后在途中感染急症,薨逝了。从此以后,只有谢家女郎,再没有皇太后。”
谢楚月去看谢仲。
随即她转过身,给李洵跪下,“谢皇上。”
李洵道,“好好的在这里生活。每年谢老将军的忌日,替我们李家人给老将军上一炷香。”
谢楚月潸然泪下。
她还是李家的女人。
这种时刻,谢楚月才理解了谢仲的话。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臣女,一定办到。”
隔日一早,李洵便出发了。
段毅正在整合队伍。
李洵上马车前,却把段毅叫到了一边。
“在这里的这些日子,你自己也到处走走看看了吧?”
段毅点头。
李洵道,“现在是用人之际,朕想让你来这里。”
段毅神色微闪。
李洵又道,“不是现在。你新妇不是要临盆了吗?回去看了孩子,再说。”
又问,“算算日子,现在临盆了吗?”
段毅道,“应该已经生产过了。”
“很好。咱们快马加鞭,早点到京都城。”
那里有牵挂的人,便想早点见到。
谢楚月和谢仲相送。
谢仲更是叫了自己信得过的副将,一路随行送至一百公里之外。
等队伍已经逐渐看不到。
谢仲手拍了一下谢楚月的肩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谢楚月微微一笑。
队伍比想象中要快了一些。
中途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向导,介绍了一条更近的道路。
他们到达京都城的时候,比预想中竟快了十天之久。
城门打开。
百官来迎。
段毅骑着马,在前头。
李洵在马车内。
他下了车,走下来。
百官都跪下来。
人群中孩子的哭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只跪着的人没有人敢抬头。
蒋瑛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缓缓的走过来。
她的目光看向了李洵,眼神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随即,她的眼神落在了段毅身上。
两个男人同时感受到了不对。
段毅翻身下马,给蒋瑛行礼,“微臣见过皇后。”
“段大人快请起。”
段毅起身。
蒋瑛道,“这是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儿。”
段毅去看那个孩子。
原先还在啼哭的孩子,见到段毅之后,竟神奇般的不哭了。
“你抱抱?”
段毅伸手去接。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即便知道,他回来之后,家里会多上一个小人。只是再见到的时候,脑袋还是空茫的。
机械般的伸了手将孩子接过来。
太小了。
太轻了。
隔着襁褓都能感受到这个小家伙全身都是软的。
这是一条新生命。
这是他的孩子。
他有后了。
段毅抬眼看向蒋瑛,问,“她呢?”
自然是指徐念。
蒋瑛神色悲恸,“她难产死了。强撑了一天,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我尽力去救了,但没有救活她。对不起。”
段毅怔了怔,随即道,“不怪你。生孩子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在哪?我去看她。”
段府有家丁和乳母过来。
段毅没忘了臣子本分,要去请示李洵。
李洵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
徐念毕竟也是徐家人。
“快去吧。”
“谢皇上。”
段毅转身离开。
他除了震惊,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甚至转身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伤痛。
他冷静的过了头。
段毅离开之后,李洵看向蒋瑛。
蒋瑛缓步走向他,又停了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似乎还有一丝丝的尴尬微妙的氛围。
最后是李洵张开了双臂,“阿瑛,过来!”
蒋瑛小跑两步抱住了他。
李洵这些年的锻炼,也练得肩膀宽阔,胸膛结实,劲腰细窄。蒋瑛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久久没有松开。
直到李洵意识到他的胸口湿润。
他垂眼,看到蒋瑛在哭。
“我们先上马车。那么多人呢,这样哭不好。”李洵哄着她的口吻,牵了她的手,登了马车。
众人没见到蒋瑛,只看到皇帝牵着皇后的手,皇后一直垂着头。
等上了马车,帘子放下。
马车便往城内去了。
“我尽力了,李洵,我真的尽力了。自你们走后,我隔几日便去探望她。她一直惶惶不安,她身边也没人。我就尽力去看她。一直到她临盆,我听说了,带了太医,带了最好的稳婆都去了。她疼的死去活来,终于把孩子生下来。可她却大出血。”
“太医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止住。我一直拉着她的手,她的我的手都掐破了。她疼得都要昏过去了,还在喊着段毅的名字。直到弥留之际,她看了一眼自己生下的孩子,笑着走了。她没能等来段毅。”
“我……我从没看到她这样绝望。我什么都帮不了她。”
蒋瑛一边说着,眼泪簌簌流下。
“阿瑛,这不是你的错。”李洵温柔道,“这话虽然无情,可是自古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她的事情谁也不想的。你能做的有限。我相信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别愧疚了好吗?”
蒋瑛靠在他胸口,轻轻的抽泣。
徐念的样子,蒋瑛这些日子每晚闭上眼睛都能看到。
她写了信到边境。
但算算日子,李洵他们正好改了一点路线,所以可能错过了。可她知道,便是真的收到了。段毅快马加鞭赶回来,也不过是早几日到而已。
人已死,一切都烟消云散。
李洵给她擦拭掉眼泪,道,“你看生命多脆弱。活着的人只怕不够时间在一起。所以我们不要争吵了好吗?”
蒋瑛点头,“那件事是我错了。我明知道你那段时间有多需要我,可我却拗着没有去见你。那是先帝犯下的错,我却用它来惩罚你我。”
李洵轻轻叹息,“我也有错。那几年你在宫中,我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知道你骨子里其实善良,对父皇动了杀心,一定是他做了更为过分的事情。”
蒋瑛这才道,“他杀过我两回。一回是我去邓州找你,他给我了下了毒,并不打算给我解药。第二回是他决心让你继位,又要杀我。我是很想杀他,但我没有动手。那一晚小安子来找我,是真的带来了血书。后来他又来一趟,先帝被药丸卡死了。他哭着求我给他一条生路。我就放他走了。”
李洵抚着她的青丝,“我都信。你说的我都信。这些事情,你不会骗我。”
蒋瑛道,“我该早早和你解释的。只那个时候觉得你在意先帝,并不在意我,又着实记恨他,心里便有一口气。”
李洵道,“那个时候来的太突然,我一时间也不能接受父皇仙逝。所以话说的重了些。我应当能想到,你会为了我,不会杀他。”
“都说开了。以后有什么都要说开,再不要有那样的误会。”
蒋瑛重重点头,“再也不要吵架了。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