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醒过来,早就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睁眼,全身没法动弹。
腰和腿都是酸的。
听到动静,姑姑过来,“娘娘醒了吗?”
“他走了?”
“走了有半个时辰了。这会子恐怕已经出了宫门了。娘娘要起来沐浴吗?”
“我再睡会儿吧。”
却睡不着。
她知道李洵气她,做的最严重的事情也只是到这里了。
他不罚她,更不会废她。他舍不得对她做除此之外更多的事情。
越是心里气,又耐不住那份喜欢。
蒋瑛都搞不明白,两个人明明那么相爱,怎么折腾成这样了。
他明明还那么想和她有个孩子。
她突然就悔了。
为什么要因为李定,要因为段毅,要因为锦知去影响两个人的感情呢?
太傻了。
可现在迟了。
只能等他回来。
“中衣送出去了吗?”
姑姑道,“没有。奴婢没来得及说话,皇上就直接走了。”
“哎。都没好好道别,没好好叮嘱。”
姑姑道,“知道珍惜就行了。等回来再好好说不迟。娘娘不如起来沐浴吧。”
蒋瑛应下,“好吧。”
起身,姑姑掀开帐子递上衣服。
瞧见了蒋瑛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心疼,“皇上也太不在意了。既是要走,也不能那样。没有一处好了。”
蒋瑛道,“他还气呢。怪本宫,昨晚多好的机会,浪费掉了。”
抬眼看到姑姑,似乎憋着笑,嘴唇抿紧。
“有事瞒我?”
姑姑抿唇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蒋瑛故意严肃些,“你不说,本宫可就罚你了。”
姑姑这才道,“奴婢说就是了。娘娘不许生气。”
“不答应你。先说。”
姑姑这才道,“娘娘绣的那件半成品,被皇上拿走了。”
“什么?”蒋瑛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拿走的?我都藏箱子里了……”
再一看姑姑,除了她还能有谁。
姑姑这才道,“其实皇上起来就看到叠的板正的中衣放在榻上呢。便随口问了。奴婢便也如实答了。皇上便说他带的够,这些便留在这里,日后来换。”
蒋瑛心里暖一下,故意绷着脸,“然后呢?”
“然后奴婢就说其实娘娘亲手绣了的,只觉得不好,没绣完,不肯拿出来。然后皇上就让奴婢去拿了。皇上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竟笑了。你不知道皇上那样仙君似的人笑起来多好看。”
“说重点!”
姑姑道,“然后皇上往怀里一揣,直接走了。”
蒋瑛只觉两眼一黑,“本宫必须要罚你。那件衣服那样丑,怎么还能叫他带走了?”
姑姑道,“贵在心意。那上面是娘娘的思念。皇上便知道,便是这些日子没见面,其实娘娘心里惦念着皇上啊。”
蒋瑛撇嘴,“说再好听也得罚。罚你一个月的月钱。”
姑姑笑道,“奴婢认罚,认罚。”
蒋瑛这才下床。沐浴更衣,人又清爽利落,只还是疲累,便又在榻上躺着。
出去打听的人回来了。
段毅还是被李洵带走了。
蒋瑛想,他还是小气。又不是为她,是为了徐念,他竟不顾。
算了。也只能徐念那里,她多去照拂,让孩子平安生下来。
“那个锦知……”
话刚问出口,姑姑憋着笑,道,“打听了,没带去。”
蒋瑛道,“你知道本宫要问这个?”
姑姑笑笑,“奴婢不知道,只是顺道打听了一下。”
蒋瑛撇嘴。
姑姑道,“皇上不在宫里,娘娘实在不喜欢那位,就将人遣出宫去吧。”
“不要。”蒋瑛直接拒绝,“放宫里好,看他能不能把持得住。他若真要往后宫塞人,没了锦知就没别人了吗?所以保持原样,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姑姑只好道,“那行吧。”
——
李洵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往北疆。
这是李洵登基之后,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队伍之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那便是皇太后谢楚月。
消息是李洵亲自去说的,还是在出发前几天才告诉她。
“太后收拾一番,朕带你去北疆。”
谢楚月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你想拿哀家安抚谢家?”
李洵道,“朕什么都没做错,何来安抚?反倒是太后你,做错了。”
谢楚月冷笑,“一个女人女扮男装在宫中这么多年,你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欺瞒天下人,封这样的人为后,你没做错?”
“朕喜欢这个人,要立她为后。便是旁人反对,朕也会做。选这条路,不过是叫她过得舒坦些。你以为朕做这天下至尊,还没有选择谁当皇后的资格吗?”
谢楚月哑口无言。
她身为女人。竟也羡慕起蒋瑛来。
李洵作为她的夫君,更是作为一个帝王,排除万难,立她为后,可见感情深厚。
而她呢。
到头来,真是哀家的呜呼哀哉。
谢楚月道,“带哀家去,别指望哀家替你说好话。”
李洵道,“不过是叫你有机会去给谢老将军上坟。太后若不去,便罢了。”
谢楚月怔然。
在李洵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她潸然泪下。
是啊。
她连谢怀安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葬在遥远的北疆,她连祭奠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李洵到底是不是出于这个目的,谢楚月决定去。
她要去见一见爷爷。
两个月之后,李洵一行人终于到了北疆。
谢仲等人都没想到,他解甲归田的事情李洵不仅没批,反而还把他给招来了。
谢仲带着一众副将给李洵跪下行礼。
“诸位将士请起。”
李洵更是几步上前,亲自扶了谢仲起来,“多年不见,谢将军老了不少。你们为国分忧,朕有愧于你们。”
李洵言辞恳切,谢仲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侧身让开一些,让谢楚月走过来。
谢楚月满心欢喜,热泪盈眶,谁知道谢仲却只给了一张冷脸,“先带太后去歇息吧。我们与皇上先视察一下北疆边境。”
谢楚月被带到了军帐中。
谢仲对李洵道,“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了?皇上也看出微臣年迈,这里该交给更年轻的人来掌管了。”
对谢仲而言。
一是因为谢怀安的事情心有芥蒂。
二是新帝登基,他功成身退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新帝年轻,最忌惮的当然是兵权旁落,让他没有安全感。
李洵不接这话茬,而是问,“想请问谢老将军安葬在何处,朕要去祭拜一下。”
谢仲惊愣。
没想到李洵来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歇息,不是视察周边,更不是要提他的事情。而是要去祭拜谢怀安。
李洵对谢怀安有敬畏之心,这是好事。
而且谢仲心里有气,新帝亲自来祭拜,他觉得本来就该。
也不客气,带着李洵便过去了。
北疆黄沙多,李洵亲自擦拭了谢怀安的墓碑,随即竟双膝跪了下来。
没有君王跪臣子的道理。
谢仲是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谢老将军,你含恨而终,朕替先皇来致歉。还请你大人大量,能原谅我们李家。忠魂埋骨他乡,朕来看你了。”
他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仲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
竟在此刻,流泪了。
不光是为李洵的气度和敬畏之心,更为自己的父亲。
有了新帝这一跪,他们谢家便满足了。
李洵起身,见谢仲单膝下跪,“臣替父亲谢谢皇上。”
李洵托着他的手臂让他起来,“这件事朕听说的时候,便气愤不已。一直想着有机会一定当面致歉。只朕刚刚登基,积攒的事情有许多。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朕知道,人一死,成一缕青烟,许多事情无法挽回。但朕,还是替先帝来致歉,请活着的谢家人的原谅。”
“朕不敢让跟随你的将领寒了心。穆国的江山靠你们守着,朕不能让你们在拼命的时候,却让你们觉得不值。所以朕这才来了。”
“谢将军,这北疆,交给你,朕放心。以后谢家世世代代的男儿郎朕都放心。你好好的在这里,替穆国守着这疆土。”
“你能答应朕吗?”
李洵看着谢仲,眼中的拳拳诚意,谢仲都看着。这掺不得半点假。
李洵抿一下嘴唇,道,“看来光给老爷子磕头还不够,还得给谢将军磕一个……”
说完,便撩了衣摆,作势要跪下。
谢仲惶恐的不行,忙止了李洵,“哪有君王向臣子磕头的道理,臣受不起。”
李洵认真道,“若是谈起谢家对李家的功劳,说起边疆将士做出的贡献,这一跪,你们都受得起。没有你们,何来我们李家?”
谢仲道,“本就是臣子的职责,皇上这样说,臣汗颜。”
谢仲叉手,“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守好这疆土,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李洵拍着他的肩膀,“良将难得,朕不要你死。你好好活着。那样悲壮的英雄,为历史所歌颂,但朕不希望有那样一样。朕的子民,有一个算一个,都好好活着。”
谢仲点头。
李洵笑一下,道,“走,去看看周边防务去。”
“皇上不如歇一会儿吧?舟车劳顿过来的。”
李洵扭头对他一笑,“可别小瞧朕。朕在邓州也打过仗的,有机会谢将军赐教两招。”
谢仲不由一愣,随即洒脱应下,“臣可不会相让。”
“不用让。朕愿赌服输。”
两个人边聊,边上了马。
几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军营里烤了好几只羊,因李洵说要犒赏他们。而且要与他们一同吃喝。
边境的生活大多苦寒。
能吃上烤全羊,那可是比过年还高兴了。
李洵看着这些可爱的将士,举杯道,“朕敬你们。穆国靠朕,更靠你们。有你们守着,朕才能高枕无忧。敬死去的将士,敬你们!”
李洵先将一碗酒洒在了地上。
赵大虎给他倒了一碗,他又端起来,一口饮尽。
这位帝王给人的感觉是一致的,文质彬彬的美男子。没想到喝酒这般好爽。
“臣也敬皇上!”
“敬皇上!”
“敬皇上!”
“敬皇上!”
声音响彻天地。
在帐内的谢楚月不以为意。
方才也有人来喊她吃饭,她借故说不舒服,便没出去。
她骨子里是不大瞧得上李洵的。
觉得他现在不过是搞得拉拢人心那一套。
外面欢快的声音一直传过来。
大家围着篝火跳舞唱歌,十分快活。
帘子被人掀开,谢仲走了进来。
谢楚月已经等久了,忙上前,“大伯……”
“啪!”谢仲几乎是卯足了劲,给了谢楚月一耳光。
谢楚月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仲,“大伯,你为何打我?”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我打你,是轻的。你应该家法伺候。你对得起谢家的祖训吗?”
谢楚月无法反驳,却还是道,“是不是李洵和你说的?我就知道,他专门挑拨离间的。大伯,你不要信他。他比他父皇还要阴险!”
“你放屁!”劈头盖脸的一句骂,谢楚月都惊呆了。
从小到大,谢仲对她都十分疼爱。
虽然也有板脸的时候,可哪用过这样的词汇。
“你知道下午我们去了哪里?我们什么都没做,先去了你爷爷的坟前。皇上他下了跪。他来给先帝道歉的。他求我留下,他说他信得过谢家,他放心把这里交给谢家。”
“他年纪虽轻,度量却大。他堂堂帝王,能放得下身段,诚心道歉,诚意邀请。你觉得这是在装样子?京都城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样继位,你知道避免了多少无辜性命枉死?当年先帝登基的事情,你已经有记忆,难道一点也不记得?多少年,老百姓才能喘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相信,他会是个仁君,会是个明君。而你,你做了什么?你,你竟然试图谋反?”
谢仲做出的那个决定,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谢楚月的所作所为愧对谢家和皇家。
谢楚月红了眼框,道,“大伯,我是为了爷爷,为了谢家啊。先帝那样对爷爷……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谢家为了李家死了多少人。这样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