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李俭来找李洵。
李洵偷得浮生半日闲,与李俭下棋。
李洵如今不必收敛锋芒。
连杀几句,叫李俭片甲不留。
李俭叫苦,“皇兄果然厉害,臣甘拜下风。”
李洵道,“再练练。你性子浮躁了些。课业可有落下?”
李俭道,“不敢有所懈怠。只王府刚开府,臣还要分心照顾母亲,确实耽搁了些时日。”
“你母亲身体如何?”
李俭道,“皇兄旨意,太医每月旬日过去。母亲换了环境,找了人陪着她,耐心开解,如今情绪稳定,偶尔也能和臣说上几句话了。这都多谢皇兄照拂。”
“你母亲受了半辈子的苦,如今也该享享清福。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朕。”
李俭点点头,“不和皇兄客气。自小到大,皇兄都对臣极好。”
李洵一笑。
李俭又道,“皇兄,臣想去看看父皇。”
李洵道,“你想去便去,不必非要朕同意。”
李俭道,“皇兄虽疼我,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废的。我若去看父皇,一定是要请过皇兄的。”
李洵道,“随你吧。”
赵大虎上来添茶,问,“勤王要在这里用午膳吗?奴才叫御膳房准备。”
李俭道,“不了。准备看一下父皇就出宫去,要陪母亲用饭。她没我,总不好好吃饭。”
赵大虎便躬身退下了。
李洵便道,“既如此,你早些去看父皇吧。正好,朕也歇好了,得去批阅奏折。”
“那臣告退。”
李洵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起身,去到案前。
批阅了一会儿,便又有人添茶。
李洵头也不抬,手去端茶盏。
端起来一喝竟是甜饮子。
皱眉,一抬眼,便看到蒋瑛正对他娇俏的笑。
李洵无奈笑,“怎么给我喝了这个?”
“不好喝吗?我新调的。其实是从淑太妃那里学来的。多亏了皇上,那些太妃太嫔如今过得十分自在。一开始,淑太妃说起的时候奴才还不信的。谁知道昨日去看了,好么。他们在一起打马吊呢,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想上去。皇上给的月钱不少,赌起来互不相让。”
李洵失笑,“可不是么,真金白银呢,谁不在意?”
蒋瑛道,“还有在练舞的,在弹琴的。啧啧,后宫的妃嫔果真是各个请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不像我,散养长大的。”
李洵道,“阿瑛,你不比他们差。你身在蒋家,受尽了委屈。他们生下来,却是衣食无忧。把他们换到你的位置,他们未必能有你今日。恐怕早已被世俗所累,随波逐流了。你无惧无悔,从不屈服于天命。所以,阿瑛,你不比任何人差。”
“或许人们自有一套评价女郎的说辞,但你不必被那些束缚。你的好,他们不知,我却看得见。”
蒋瑛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调侃,“瞧瞧,我说什么了,皇上逼叨逼叨说了一堆,我都绕晕了。”
李洵伸出食指戳她脑门。
蒋瑛皱眉揉一揉。
李洵自然的又将茶盏端起来,迟疑一下,还是将里面的甜饮子喝下去了。
蒋瑛知他是真的不喜欢喝甜的,道,“只想让你尝一尝的,若不喜欢,我不给你弄了。”
“无妨。”李洵道,“瞧你喜上眉梢,可还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你看出来啦?”蒋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洵,“沈墨来的信。”
“我不看了,你告诉我即可。”
蒋瑛道,“沈墨和云安郡主生了个儿子。因来得晚了,算算日子,恐怕也有半岁了。”
李洵捏了她的手,“就这点事也让你这么高兴?不急,我们也会有孩子。”
一听此话,蒋瑛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
那柄悬着的剑仿佛又近了一寸。
不过是一碗药,不至于那样。
蒋瑛想她一直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那件事,蒋瑛便搁下,也没有与李洵提起来。
说起沈墨,李洵道,“我打算把杜若晴的孩子送到皇叔那里去。”
“送那里吗?”
李洵道,“正好他们来信了。你替我回信问一下皇叔的意思。那孩子在王府,毕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长辈在管着。若以后没长好,怕皇叔怨我。他既没有回来的意思,不如把那孩子送回去。”
蒋瑛道,“这样也好。孩子到底无辜。”
“还有个事,你自己看。”李洵从案前一本书里面拿出一封信。
蒋瑛接过来,落款是徐进。
蒋瑛道,“既是徐大人的信,我看合适吗?”
“不是公文,家书,你看就是了。”
蒋瑛便拆开了看了。
神色逐渐就变了,最后眼睛透亮的看向李洵,“这是真的?”
“堂舅是开玩笑的人?”
“真是没想到。”
蒋瑛如此感慨,是因为王忠到了邓州。
他这几年来,都在外面找屏儿。
可是茫茫人海,屏儿又特意乔装打扮,可想找起来多不容易。可王忠竟找到了邓州,这简直难以让人相信。
虽然晚了,没能见到屏儿。
但康儿还在。
康儿这孩子早熟,虽说才五岁,却已经能听得进去大人说的道理。
他知道李洵不是他的生父,所以王忠和他说起自己是他的父亲时,孩子一下子就信了。原来他一直记得自己姓王,叫王康。
徐进见王忠一身武艺,便惜才,挽留了王忠在邓州。王忠同意了。
徐进要给王忠一官半职,虽他这个邓州刺史有这个资格,不过还是在信中事无巨细的把事情原委都和李洵说了。
徐进办事有分寸,且王忠为人的确信得过,所以他给王忠什么官职,李洵都没意见。
如此一来,他对屏儿有了交待。
“他们父子团聚,除了两个人高兴,皇上该是最高兴的了吧?”
李洵道,“这是我的心结。我一直盼着王忠能和康儿团聚,也能告慰屏儿在天之灵了。”
一个为了自己牺牲性命的人,李洵一辈子都有愧。
“你的愿望实现了。屏儿姐姐会欣慰的。”
李洵点头。
李俭去看了李定。
他正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嘴里念念有词。神色呆滞。
小安子给他喂药。李定不吃。
“这是仙丹,太上皇。”
一听这话,李定便吃了。
小安子看到了李俭,忙行礼。
“你先退下,我陪一会儿父皇。”
小安子便退下了,只离得不远。他得盯着一些,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李俭已经长高了许多。这几年正是他个头蹿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喉结,声音也浑厚些,身板也看着结实起来。
可他还是习惯性的蹲在李定跟前,以仰望的姿势看着他的父皇。
“父皇你好好的养身体。如今皇兄在,你可宽心。”
听到这话,李定突然抓住了李俭的手。
“父皇?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李定却只是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眼神却一改浑浊,充满锐气。
——
皇帝立后一事悬而未决,总有不死心的,一段时间就得提一次。
以前每次提,皇帝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呵斥几句。
可这一次,再有人提,皇帝口风却改了。
“朕已经有皇后人选。诸位臣工不必劝。”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人注意到,李洵的余光是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蒋瑛的。
御前太监,陪着李洵上朝,偶尔是赵大虎,偶尔是蒋瑛,这些倒没旁人在意。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便有人赶紧问,“是谁家女郎?”
李洵道,“江州宁家。”
众人便去看宁阁老。
宁阁老也是觉的天上掉馅饼了。
他们宁家一族,未出阁的女郎少说也有几十个。且各个姿容秀美,才情卓绝。因宁家书香门第,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要从小读书。
宁阁老也是受了大半辈子的气了。
谢家出了多少个皇后了。偏偏宁家的女郎,虽说也有进宫的,但连个妃位都没搏到。
这一次,新帝登基,后宫还没有人。所以宁阁老也想往里面塞人。
新一届科举马上要开始,宁家许多男儿郎都要下场。若有女郎也能入宫,传出去,宁家门楣光耀,是一段佳话。
若还能为后,那就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了。
宁阁老故意端了一下。
他的同僚已经替他问出口,“皇上看中的是宁家哪位女郎?”
宁家女郎众多,但要推选出来到皇帝跟前的,那都是选了一遍又一遍的。
庶女就不必考虑了。
才情不够的也不必考虑了。
斟酌一番,提了三位。
宁家十三娘,十五娘和十六娘。
李洵道,“朕先卖个关子。正好王坦在前面替朕抓贪官,朕也想顺着那条线出去走一走。到时候,将皇后给你们带回来。”
新帝到底年轻,形式不拘一格。朝堂上的那些老臣想开口的,想想还是作罢。
登基半年,李洵没怎么歇息过,便让他放松一下也无妨。
所以便都把话咽回去了。
下朝皆都向宁阁老贺喜。
不管是谁。
宁家反正要出个皇后了。
有些大臣却不高兴了。
他们是张相的门生同僚。果然出了宫,便去找张相了。
张相一听,便嗤笑一声,“看看他把谁带回来。你们都准备好,到时候甭管是谁,挖出些黑料,就说不够格。折子都呈上去,拉上几个人去死谏。尤其是去找几个死脑经的文官。新帝登基,他不敢得罪文官。”
几人便领命去准备了。
张相十分得意。
他人不在朝堂,却依旧可以搅动朝堂局势。
也有人问上了陆昂。
陆昂突然空降成了礼部尚书。原不觉得有多稀奇。可大臣们发现,陆昂常伴皇帝左右,共同商议政事。
可见,皇帝十分器重陆昂。
陆昂成了简在帝心的人。
虽然李洵这步棋走的隐晦,但也有人私下揣测,陆昂或许是李洵选定的丞相人选。
陆昂一问一个不知道,“皇上立后,不是家事,是国事。你们瞧见皇上登基以来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吗?所以他有分寸,你们就别瞎着急了。”
陆昂虽然这么说,却也好奇。
他和李洵闲聊的时候,便有意无意的引到了几位宁家女郎身上。
因是皇帝看中的人,陆昂早将底细摸透。便是他们写的诗集都买来看了。便旁敲侧击的问李洵哪一部更好。
谁知道李洵铁齿铜牙,不露口风。
见陆昂好奇的心痒痒,李洵道,“陆昂,不管朕选了谁,你都要站在朕这边。日后她是六宫之主,若有朝堂上的反对和压力,你也替朕扛一扛。”
……这算是提前下套?
陆昂怎么听着心里没底呢?
过了几日,皇帝把朝堂交给宁阁老还有几位重臣打理,自己去宁州了。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陆昂。
快到宁州时,李洵和蒋瑛立在船头极目远眺。
李洵收回视线,去看蒋瑛,“多少时日了,怎么没听你提起立后一事?”
蒋瑛道,“皇上不是也绝口不提?”
李洵道,“这哪里一样?”
蒋瑛看着他,问,“皇上想让我问吗?”
“我以为你一定想问。”
“不。”蒋瑛道,“我没什么要问的。因我相信皇上。你先前就说让我相信你,你早有谋划。所以我跟着你过来,什么都不问。”
李洵笑一声,“不怕我把你卖了?我真的立了宁家女郎为后你当如何?”
蒋瑛道,“我没什么可说的。皇上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所以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
“傻!”李洵道,“我早承诺过,我喜欢你,便要娶你为妻。若不能,我宁愿不娶。”
“我才不傻。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故意卖关子,又来怪我不问。”
李洵得意一笑。
他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法子格外巧妙。提前透题,便失了一分惊喜。
船快要靠岸,岸边并无人员来接。
李洵吩咐过了,低调行事,不必暴露身份。
“去换身衣裳。”
蒋瑛换上了女装。
李洵自然牵了她的手,道,“现在只有九爷,和他的挚爱蒋瑛。”
蒋瑛嫣然一笑,屈膝福了一下身子,“是,九爷。”
两人便手拖着手上岸。直奔江州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