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瑛明显感受到了李洵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大了一些。
他一双眸子盯着她，问，“阿瑛，你想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比我适合的人有很多”
“你的那些大臣们在这件事上这么殷勤，一定能给你选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洵听出来了。
她有醋意。
手欣慰的松开，转而捏了捏她的脸，“什么合适的人，我觉得谁都不合适。”
“你不在这段时间，已经送进来两批。他们倒是费尽心思。因后宫无人，其实是皇太后暂时代管。便有诰命夫人牵头来觐见了皇太后。说新人新气象，弄些诗会，赏花会，叫女郎们进来热闹热闹。”
“皇太后便同意了。可一查，你知道那些女郎都是哪来的？全是大臣们塞得自家族里面的人。竟还有张家的人。当然了，宁阁老也没闲着，也送了人。现在我的后宫无人，一个个都消尖了脑袋。上奏不行，便明目张胆把人往宫里送了。”
李季一事，后来查了，与张家有些关系。但当时李季打的是救驾的名号。加上张相老谋深算，推了家里一个子侄出来顶包，说他毫不知情。对张相竟还有些无可奈何。
然后张相自那时候宫变之后，便一直称病在家。
有一种出拳却只能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蒋瑛问，“皇太后知情吗？”
李洵道，“皇太后在打理六宫多年。哪家女郎，哪家命妇，她一定如数家珍。她呀，不过是给我添点堵而已。倒也无伤大雅。”
蒋瑛撇撇嘴，“年轻女郎多不好么？大家都挺体恤你的。”
李洵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挺好的。我选了一个给段毅做妾，比徐家女郎还有才学。”
“那个让你指点诗集的人？”
“说漏了不是？连诗集都看见了。我瞧瞧是什么千里眼，看到那么清楚？”
说着便拊着她的脸，去看她的双眼。
蒋瑛瞪他一眼，“我不过是凑巧，谁故意去看了。还有，你别老给段毅塞人，也不问问人家的意思。你自己不想要，就赏给别人。你不安好心。”
李洵道，“我若不送，某人醋坛子要打翻。我若送了，看还有谁敢再送没人进宫，我都赏给别人。”
蒋瑛终于回过味来，“你，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啊。”
“不然呢？一群女郎，聒噪的很。耳朵现在还是嗡嗡作响。”
“不是吴侬软语，挠人心肺吗？”
“你又知道？”手一伸，便将蒋瑛拽入了怀里，“多日不见你，回来便是发难。好生绝情。”
蒋瑛嘟嘴，“我也是赶着回来的，还不是为了早些见你。”
“既是两心相知，再不说那样的话了可好？”
蒋瑛道，“我说认真的，你别去欺负段毅了。他是个老实人。”
“呵。”
蒋瑛拍他一下，“喂。”
李洵问，“还醋吗？”
蒋瑛撇嘴摇头。
“笑一个我看看。”
蒋瑛敷衍的龇牙。
李洵快速吻过来。
不足一月，便思念如狂。
她的滋味，便要赶紧品尝。
李洵放开她，道，“先吃点东西。生闷气，也不能饿肚子。”
李洵下床，要去叫人。
蒋瑛拉住他，“其实我是真的有话对你说。”
“边吃边说。瘦了。”
蒋瑛便点头。
李洵到了门口，叫了人，很快便送来了饭菜。
亲自给蒋瑛布了菜，递给她。
蒋瑛先吃了两口，这才道，“有件事我早该和你说。”
“蒋渊的事情？”
蒋瑛点头，“你都猜到啦？”
“我不知道全貌。你说。”
蒋瑛便解释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生父蒋渊。
她的姐姐蒋思思。
以及与蒋家的恩恩怨怨。
蒋瑛眼睫垂了垂，如今说起来，虽然语调是平和的，但内心还是有些起伏。
她道，“不是故意瞒你。而是我不认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实在不想提起。”
“无妨。你想说便说，我不逼你。你想做什么便做，我给你兜底。”
蒋瑛平声道，“但我杀了他们。蒋渊虽然不配为人父，到底是我亲生父亲。我若为后，以后这件事被挖出来，史书上都要多写好几笔。”
“所以我说我不能为后，并非是因为什么吃醋。我仔细想过这件事，以我现在的身份，若是为后，难堵悠悠之口。我毫无背景，也无才学。他们若拿这个攻击我，我无法反驳。再者，若有人认出我，该如何？”
李洵给她递过来一碗汤，等她喝了几口，才听他道，“你想的问题，我都已经考虑到。不是叫你相信我，不要胡思乱想？”
“你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自然有。”
蒋瑛仍旧担心，“可我总要见人。他们都会认出我。”
“那又何妨？到时候你是皇后，谁敢亵渎？若有，杀一儆百！”李洵平淡的说出最后四个字。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叫人不敢置喙。
新帝，从在邓州开始，早有了他的魄力和威严在。
“再吃些？”
蒋瑛指了指面前那盘菜，“这个鱼好吃。”
李洵便替她夹了一块，耐心将里面的刺挑拣出来。
“你用过没有？”
“我不饿。”
“你也瘦了。一起吃。”
两个人便一道吃。
等吃完了，李洵道，“阿瑛，我要换相。”
蒋瑛道，“他这么多年，培养了许多门生，要扳倒他不容易。”
李洵道，“先把江南那边的案子办完，就办他。”
蒋瑛道，“他并不难办。难得是把他的力量连根拔起。还有，皇上有合适顶替他的人选了吗？”
“有一个。”
“谁？”
“陆昂。”
蒋瑛吸了一口气。
陆湘的兄长陆昂。
早就才名在外。
只陆家不许他涉及党争，所以一直做了个闲职。其实大材小用了。
“陆昂之才，封侯拜相，绰绰有余。”
“评价这么高？他的履历可没那么漂亮。”
“那是陆老大人太过低调。当然也有张相打压的缘故。至于履历，没必要多漂亮。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蒋瑛道，“既是这样，陆昂会答应吗？毕竟家规摆在那里。”
“我去请吧。”
“皇上该请还得请。可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说客吗？”
“你说淑太妃？”
蒋瑛笑着点头。
——
李洵当了皇帝，蒋瑛能帮他的就很有限了。
因这件事需要去找陆湘。
蒋瑛不耽误立刻去找了。
陆湘如今成了太妃，日子过得悠闲。
只身体不大好，下巴瘦的很尖，看着怪吓人。
蒋瑛去找她。
陆湘叫她坐下，给她煮茶。
蒋瑛觉得与礼不和。
陆湘却觉得如今不必计较什么礼法了。
虽是太妃，却已经跳脱后宫之外了。
权当是朋友。
蒋瑛便坐了下来。
“娘娘瘦的厉害。可是因为丹药的事情？”
陆湘手揭开茶盖，往里面加茶叶，道，“大概是。当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金粉也没少吃，现在有点悔。”
她玩笑的口吻，蒋瑛却认真问，“找御医瞧过了吗？”
陆湘道，“一直用药在调理呢。只量有些大，伤及五脏，难根治。”
蒋瑛道，“给你换个地方，以后奴才来看你方便。”
“你是觉得这里都是太上皇的太妃太嫔，所以自怨自艾，引我郁郁？”陆湘柔声道，“你想错了。皇上仁厚，划了这一片地方给我们这些人，而非是冷清清的冷宫。而且吃穿用度一点也没有少。”
“那些姐妹们一开始来了，也十分难过。只没几日就发现，除了见不到太上皇，其他都很好。转念一想，不必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心绪竟豁然开朗了。现在，大家比什么都快活。皇上也没明确限制我们的行为。只我们自己自觉，不离开这一片地方。可真有解闷要去别的地方走走的，去了也是无妨的。”
“现在大家都觉得这真是无比松快的时候了。心也静了，以前不敢说的话，都一起说了。你有时间过来瞧见了就知道了。”
陆湘说话的时候，嘴上带着笑，便知道是真的。
陆湘拿起跟前一面团扇，道，“这是旁人送的。那位妹妹以前见我就横眉冷对的。现在常到我这里讨茶喝，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亲近呢。”
蒋瑛点头。
只这些留在宫里的，其实日子也能看到老。
有几个有孩子的，还能指着孩子大些，外面开了府，跟着孩子走。
比如张珍珍，她头一个吵嚷着要去公主府，只李洵还没批。
她心高气傲的，如今过上了这种日子，定然憋屈。
茶好了，陆湘给她倒了一杯，问，“你今日来，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蒋瑛点头，“娘娘聪慧。奴才有个事，替皇上来一趟，想请娘娘帮忙呢？”
“哦？”陆湘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蒋瑛趁热品茶，自己也捏着瓷杯到了唇边闻了闻，随即问，“我还能有帮得上的事情？”
蒋瑛喝一口，开门见山道，“皇上有意立陆大人为丞相。”
“我兄长吗？总不能是我那迂腐的爹。”
蒋瑛浅笑着嗯一声。
陆湘啜了一口差，将瓷杯放下来，道，“不必我去搭线。只要皇上亲自去，我兄长必会同意。”
“嗯？”
“父亲不懂兄长。兄长胸怀大志，一直想大展身手。只太上皇那位，兄长不大喜欢。”
蒋瑛道，“皇上没把握。”
陆湘道，“皇上以最小的伤亡，解决了这继位的难题，避免了生灵涂炭。他心怀天下，继位后，励精图治，没有丝毫懈怠。这样的皇上，兄长会喜欢的。只我兄长这个人恃才傲物，所以皇上得去请一请。读书人的臭毛病。想效仿古人三顾茅庐呢。满足他就行了。”
蒋瑛见陆湘言之凿凿，便语调松快道，“那奴才让皇上试试？”
“去吧。一定能成。”
有了陆湘这句话，蒋瑛心里有底了。
李洵也有底。
他后来挑了时间出府，专门去约了陆昂到城外的湖边凉亭里，只聊些诗词歌赋，决口不提拜相一事。
第二次去，便又与他说起朝政的事情。
到了第三次，李洵便作揖郑重道，“朕想拜陆大人为相。”
陆昂其实已经有所察。
国子监那边读书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新帝登基，一直在办实事。许多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也该轮到废相一事。
可迟迟不见苗头。
陆昂也笃定，李洵一定会废了张相。
所以当他约他的时候，陆昂还不敢往那处想。直到第二次聊到的话题逐渐深入，陆昂就有些确定了。
只这位年轻的皇帝不动神色，竟露一个赞赏的眼神都吝啬，陆昂便又惶惶。
直到第三次，李洵直接开口。陆昂心中万分激动。
他秉持读书人的品行，谦虚道，“臣怕不够格。恐遭人非议。”
李洵心想，前两次闲聊，早看出来陆昂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但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所以瞧不上许多人，也是有实力。
有这资本在，傲一些，便不大叫人讨厌了。
他第三次才说出来意，给足了陆昂面子，已经算是三请了。
且皇帝与他谈起来，时常也能观点新颖，滔滔不绝，可见也是饱读诗书，雄才伟略。
陆昂先前与李洵并没有什么接触，短短几次接触，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学识，一点也不输自己。
更重要的是，李洵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他眼中有对贤才的饥渴。
陆昂心中早已认可了这位新帝。
李洵道，“你是觉得朕不够格？”
陆昂道，“皇上扫清沉疴积弊，令世间气象一新，微臣深感钦佩，怎有不够格之说？微臣年轻，履历尚浅，怕叫人钻了空子叫皇上难堪。”
这也是实打实的。
李洵道，“不急，先让你做礼部尚书。”
“做出些成绩来，让别人闭嘴。”
陆昂起身，撩了衣摆，跪下来，“臣跪谢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