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的很快。
终于过了丧期,不必再穿素服。
整个皇宫都变得有生机起来。
徐青芷的忌日这天蒋瑛抽出了时间,去了一趟雪阳宫。
雪阳宫也是一年没有人住了。
她穿梭在每个屋子里,每个院子。
给徐青芷烧了些纸钱,浓了些贡品。
最后到了北院,那曾经是李洵居住过的地方。
地方早就空空如也,只是一失神,好像就能看到一场幻觉。
进进出出的人。
她跟在李洵身前。
李洵教她读书写字。
她愚钝,遇到不懂的地方,其实简单,李洵便皱眉,但还是耐心的教导。
他本是个冷心冷性的人,竟给了她那么多的耐心。
能把这里填满的从来都是人。
人去楼空,便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蒋瑛眨眨眼,便看不到李洵的样子了。
还想见到,再怎么眨眼也无济于事。
她突然急血攻心,一口血卡在嗓子间,忍不住吐了出来。
身体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手扶住了李洵常做的那把椅子上。
她低垂着头,手指用力扣住椅子。
泪珠子砸在地上,融进血里面。
这一年来,她不敢来这里,怕睹物思人。
然而现在,她还是忍不住。
有些东西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去。
她原是这样的想法,却失败了。
她很想念李洵。
且知道,她这辈子与李洵的相见已经遥遥无期。
他已经有三个美娇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她要独守在这里,过着刀尖上起舞的生活,不知何时是尽头。
他们两个终于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她抬起都是眼泪的眼,手指慢慢的抚摸过他坐过的椅子,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她靠近些,将额头轻轻的贴上去,闭上了眼睛。
许久许久,她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从雪阳宫离开,意外的却遇到了陆湘。
如今早就是淑妃了。
蒋瑛没法及时处理自己红肿的眼睛,低垂着头,行了礼。
若问起,不过是风沙迷了眼。理由十分简单。
却不想陆湘却什么都没问。
她道,“本宫来瞧瞧姐姐。”
斯人已逝,陆湘却还愿意唤一声姐姐,这让蒋瑛有些意外。
当初雪阳宫的事情,陆湘身为一个母亲,从那件事走不出来,也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蒋公公,能否聊一会儿?你也算是故人了。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本宫也是难得碰到你一回。”
蒋瑛惶恐道,“娘娘言重。”
“去前头吧。”
陆湘便去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亭子坐下。蒋瑛恭敬的站在一侧。
这方位倒是好,依稀能看到雪阳宫的轮廓。
陆湘喝着茶,道,“转眼间都一年了。说句实话,本宫常想起姐姐。那个时候刚入宫,本宫性子有些高傲,许多人都是瞧不上的。偏偏在入宫前,就视姐姐为榜样,没想到进了宫,竟真的和她成了朋友。”
这些事情,蒋瑛是知道的。
回忆起来,便也觉得美好,唇角都不自觉的扬了一下。
陆湘道,“谁知道出了那些事。现在想起来就跟做梦似的。”
蒋瑛觉得陆湘好像还有点怪罪徐青芷,便忍不住道,“娘娘难道如今还觉得当初您滑胎的事情与贤妃娘娘有关吗?是不是还怨着她?”
陆湘摇摇头,“早不怨了。这都多久了,便是有也淡了。”
“贤妃娘娘绝对不会做出害娘娘的事情。”
陆湘笑道,“我知道。后来不是证明贵妃娘娘所为吗?可说到底,也是因为她与姐姐的私仇,才害了本宫的孩子是不是?罢了罢了,都已经香消玉殒,说这些也毫无意义。倒是你,本宫知道,巧儿与你关系近,蒋公公是不是还怨着本宫呢?”
裴兰的事情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公开了。
先是说裴兰疯了。
后来又是病了。最后便是不治身亡了。为此宫里还办了一场丧事。消息也传到了邓州。
邓州那边反应不大,只是没过一个月,便又送过来一个女郎。是裴正的小女儿,刚满十四岁。皇帝就收在后宫了。不过至今也没去宠幸过。
蒋瑛道,“如娘娘所说,可能当时有吧。可设身处地的想,娘娘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却遭了这个横祸。而且娘娘当时正是伤心虚弱的时候,您没有因为怨恨而落井下石,奴才已经感激不尽了。”
陆湘又是意外又是欣慰的看着蒋瑛,“看来皇上看中你是有原因的。你这般通情达理。”
“今日你去看望姐姐,也是你有心。一年了,早被许多事情盖过,没有几个人还能想起一年前的事情了。蒋公公,姐姐有你,也会感到欣慰的。”
蒋瑛躬身。
这一年多,陆湘一直帮着打理六宫,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且她也没有要当皇后的野心,所以其实办得不大开心。
便是看多了太多勾心斗角,虚情假意,陆湘今日才过来看望徐青芷。想起当年她们姐妹那点情分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是多么难得。
陆湘颇有些感慨。
随即起身便要走。
蒋瑛没忍住,道,“奴才斗胆问一句,娘娘如今怎么还没有身孕?”
陆湘扭头看她,“你竟问起本宫这件事?”
蒋瑛道,“也是希望娘娘好,弥补当年的遗憾。”
陆湘苦涩一笑,“这东西也是看天意。兴许本宫命里就那么一个孩子吧。”
蒋瑛道,“娘娘就没想过是人为吗?”
陆湘皱眉,“你这是何意?”
蒋瑛道,“奴才只是听说了一件事,已故的贵妃娘娘对猫毛过敏,所以整个华羽宫都不允许有那些东西。”
陆湘还是没明白。
蒋瑛却不再多言。
陆湘回去之后,还在想着蒋瑛的话。
她命人去打听了一下。
裴兰过世许久了。她宫里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分散开了,甚至还有的已经出宫了。
费了点时间,总算是打听到了。
蒋瑛说的竟是真的。
陆湘有些吃惊。
如果蒋瑛说的是真的。那所谓的用猫来吓她,便可能是假的。
裴兰对猫毛过敏,整个华羽宫都不能沾染那些东西,所以宫里的人都是不敢接触的。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请信得过的人,自己宫里的肯定更靠得住。既然如此,恐怕首先就得排除用猫这种法子。
陆湘又细细想了一下。那件事是她偶尔碰到,说是裴兰自己说出来的。一个疯子,若没有人逼她,为何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杀的人还少吗?何必说这个呢?
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刻意教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可能就不是裴兰做的这件事。
陆湘当时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又因为事情似乎并不复杂,巧儿死了,她与雪阳宫决裂,这件事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结局,她就再没深究过。
后来裴兰的事情出来,她又想要一个公道。
现在想起来,其实每一步都是别人走的,她只是跟着走而已。
她努力回忆起整件事。
因为印象太过深刻,那天的情形还记得十分清楚。
她陡然想起来那日她在雪阳宫的时候,柳太医还曾经给她号过脉,就说她的身体有些不对。只是他没有说更多。
“去,帮我宣柳太医。”
陆湘立刻吩咐下去。
去叫柳太医的人是一个人回来的,道,“柳太医已经告老还乡了。”
陆湘讶然,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是三年前。”
“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个小太监不知道。
不知道便要去查。
因三年前便是陆湘小产的那一年。这或许不是巧合。何况柳太医年纪并不大,他那个年级的,在宫里少说还能再干三五年。
疑点重重。
这个查起来倒不麻烦,因为都登记在册的。
小太监回来禀报,说了个日子。
陆湘惊得坐在了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滑胎的日子她记得清清楚楚。
而柳太医告老还乡的日子,就在那之后不足半月。
中间相隔的时间竟那么短,难道只是巧合吗?
陆湘当机立断,还得继续查下去。
只是她预料到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严重些。不能再找宫里的人了。
于是有次回到家中,拜托陆昂给她找了可靠的人,寻着柳太医的老家去了。
来回两个月,终于有消息回来。
派去的人还没回来,信先到的。
陆湘看了信,忧心忡忡。
柳太医根本没回到家中,半路就遭了山匪,人就没了。
所以柳太医根本没回去,直接人就没了。
陆湘有些害怕,身体发凉。
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不是巧合。便是背后有个人在做这一切。
她的孩子没了。
柳太医或许知道一些什么,告老还乡走了,结果却死了。更像是杀人灭口。
其实还有个人知道。
但陆湘没法去找。
便是一直给她号脉的陈太医。
陆湘一旦去找,便会打草惊蛇。
所以蒋瑛也是知道了什么,给她的提示。
有些事情没法假手他人。
陆湘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柳太医人已经没了,她只能自己来,不能害了别人。
所以她也打消了去找蒋瑛的念头。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但需要求证。
所以她决定以身试局。
陆湘如今主理六宫,形同皇后。皇帝隔一阵子都是来她这里的。
这一日皇帝来了,两个人同塌而眠,聊了些话。
陆湘温柔的依偎在他怀里,道,“皇上,臣妾想要个孩子了。”
皇帝有些意外,道,“终于想通了?”
其实外界以为陆湘这几年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不能有。其实是假的。皇帝隔一段时间过来,陆湘想有孩子并不难。
是她自己不想有。
她做梦总梦到那个孩子,又想起那个孩子的死,总觉得过于残忍,并不想再经历第二回。皇帝也劝过得,但是劝不动。后来皇帝就说随她。
一个女人,能掌握自己生不生孩子的权利,皇帝的确是给她万般的荣宠了。
所以这几年,陆湘便是这六宫打理的不高兴,想及皇上,心头还是暖的。
陆湘柔声道,“昨儿个梦到虎头了。”
“嗯?”
陆湘推他一下,“不是早与你说过,臣妾给他起了名字。”
皇帝失笑,“朕最近忙,竟忘了。”
陆湘道,“他与我说,母妃你该走出来了。我想有个弟弟妹妹陪着你,我希望你快乐。”
陆湘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搂着皇帝道,“或许是该这样。三年了,臣妾总拉着虎头,他也放不下臣妾。所以臣妾想有个孩子,也让虎头可以放心。”
皇帝亲了亲她的项顶,道,“好。你既然想要,朕就给你。”
“已经过了丧期了,你也可以有孩子了。”
皇帝温柔的看着她,温柔的亲吻她。便是那种事情,也对她格外温柔。
陆湘高兴的流着眼泪。
皇帝连续来了好几天,便是要兑现给她一个孩子的承诺。
一个月后,陆湘查出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