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走前一步，在床沿坐下。
陆湘自觉地让开一些。
皇后示意她把碗给自己。陆湘递过去。
皇后舀了一勺递进皇帝嘴里，耐心劝道，“知道你能好。可这个病，就是要慢慢养的。臣妾都去问过了，有些人快的三五个月才见好，真的好全，也得一两年。这好的慢的，也有三五年的。皇上心系社稷，但如今力不从心，总该选个合适的人来帮你。皇上，江山社稷为大啊。”
“那些是大臣们上来的奏折，一会儿便叫人念给你听。你觉得谁合适，就谁合适。六皇子，你不是这几日天天担心你父皇夜不能寐吗？如今你父皇清醒着呢，正好陪你父皇说会儿话。”
李驰应下，道，“母后，这碗粥儿臣来喂吧。儿臣一直没机会，侍奉父皇在跟前。”
“好孩子。”
皇后起身，吩咐下去，“闲杂人等到外候着吧。让六皇子好好和皇上说说话。”
众人都退了出去。
李驰只字不提立储君的事情，只和皇上说些以前的事情。
皇上听着，眉眼带笑，眼神望着帐顶，也想到了往事。
只一回到现实，便苦不堪言。一激动，心口又疼起来。
李驰又只能宣了太医。
李驰看出来，他的父皇活不久了。
因为太不甘了，放不下这皇权，所以他根本没法好好养病。
病情稳定下来。到了下午，皇上才逐渐醒过来。
他示意蒋瑛给他读奏折。
蒋瑛读了。
十份里面，有八份是支持六皇子当储君的。
蒋瑛还要读，皇上却不听了。
他嘴巴抽了抽，转头过去，也不说话了。
蒋瑛看出来了，李驰要求个名正言顺。他可不会做第二个李越。
救驾，只是为了这一天加持。
只是皇帝似乎并不太看中李驰。
难道他心里的人选是李季吗？
帝心难测。
便是这种时候，蒋瑛依旧看不懂皇帝。
而皇后那边，离开了养心殿之后，没有回到未央宫，而是去了德妃那里。
德妃还在敲着木鱼，诵读经文。
皇后要来，姑姑要去通传，被她身边的人直接抓住，连着给了几个耳光。
姑姑嘴角流血，便说不出话来。
闲杂人等等都在外等着。
皇后只身一人进了佛堂。
德妃余光看到她，木鱼声没有断，嘴巴一张一合，继续读着经文。
皇后左右看了看，道，“你这佛堂，本宫没有来过。在这宫里，有这么一处清静之地，本宫佩服姐姐的心境。”
“只是，深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姐姐就算是青灯古佛，心能静下来吗？做做样子，口是心非，反而是亵渎了神灵，姐姐说是吗？”
德妃没有搭理，依旧敲着木鱼。
皇后这才坐下来，道，“张相应该给你带过消息了，你的好儿子不见了。不瞒你，他在本宫手上。”
木鱼声戛然而止。
德妃看向她，问，“皇后娘娘想做什么？要谋害皇子吗？”
皇后笑一声，“他与本宫无冤无仇，本宫杀他做什么？”
“那你就是为了六皇子扫清障碍。你要立六皇子为太子。”
皇后耸肩，“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说起来，也怪你，当然也怪你儿子。你活着，你儿子又太好强。本宫不好掌控，所以不能选他。你说你要是死了，我兴许还会选择他。”
“本宫也是佩服你。你说你在这佛堂，十几年了吧？你也能耐得住寂寞。表面上平心静气，背地里，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送出去。本宫都没想到，姐姐竟是这样果决的人。”
如今已经把话说开。两个人皆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皇后娘娘心思深沉，恐怕如今皇宫尽在你掌握之中。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皇后娘娘，遗憾就遗憾在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你做再多，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你以为你选择了六皇子，以后就不会重蹈覆辙？当初太子能怎么对你，六皇子也能怎么对你。到底不是亲生的，心永远不会在一起。”
这是皇后的痛处。
德妃是知道往哪里打的。
德妃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孩子吗？”
皇后道，“本宫当然知道。”
是谢琅华。
她说过，她叫她一辈子过得不好，她只是叫她一生无子，其实划算。
德妃道，“你以为是太后吗？不，不是她一个人。”
这件事很蹊跷。
德妃从来都不是无欲无求的。
她还在王府的时候，皇帝就娶了谢楚月进门。
原本以为只是平妻。毕竟她也出身名门。可哪里比得上谢家呢。
皇帝要谢家人支持她，所以给她王妃的位置。
当时德妃就动了心思。
皇后不能再有孩子。否则她就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她买通了王府的人，给谢楚月下毒。
可实在巧的很。她的人给谢楚月下毒的时候，发现有人也在给她喝一些药膳，药膳里头含了不孕的药材。
德妃顺藤摸瓜，竟发现是当时还是王爷的李定。
原来从李定还没有当上皇帝的开始，李定就已经有了不能让谢家做大的决心。李定后来登基，自然而然也暗自下了决心，有朝一日，谢家要在他手上走上下坡路。穆国的兵马，怎么能在一个外姓人手上那么多年呢？
首要一点，便是身为皇后的谢家人，不能有孩子，尤其是儿子。
入宫之后，太后和皇后相互看不对付，太后便也找了人给皇后用毒。
三管齐下。
她的身子早就不能有孕了。
德妃和她斗，皇后意料之内。
谢琅华对她，她早就放下了。
可没想到，还有个李定。
李定对她做的，还真是一件比一件让她寒心啊。
德妃道，“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提醒你。你姓谢，除了你自己的亲儿子，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会让你善终。只因为你姓谢。他们李家的人都薄情。没有什么人比皇权更重要了。”
皇后站起来，道，“不需要你提醒。本宫的路，以后走成什么样，都是本宫自己选的。就像你一样，你既然早早就有了谋反之心，也该知道如今的结局。德妃，本宫记得，在王府，本宫从没有与你发生过口角。因我那时候年纪小，到了王府，拿你当姐姐，也是有过真挚情谊的。这些年你在宫里，本宫也从不曾为难过你。”
“不必说这些，立场不同而已。皇家的存亡之道，你我都心知肚明。”
皇后笑一下，道，“好。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生了儿子吗？那么为了你儿子，放弃你自己的性命也可以吧？你死，他活。这是本宫给你的承诺。六皇子顺利登基，本宫可以保证五皇子不死。”
“不过有你在，死灰复燃，本宫不放心，六皇子也不会放心。”
“我父亲……”
“叫他告老还乡。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没必要制造更多杀戮。只要张相把权交的彻彻底底。”
皇后言尽于此，便离开了德妃那里。
晚上，好不容易皇帝睡下了。
陆湘也十分疲累。
伺候人实际上是个很累的活。
陆湘因为服下的丹药多，身体也逐渐有些异常。
皇帝今日也吐了。肠胃那里吞金太多，早出了问题。
只太医也没办法，为了自己的脑袋，只说调理，好的药都往皇帝嘴里送。
蒋瑛伺候了陆湘躺下来，有个小太监过来找她，说是有要事。
蒋瑛便出去。
又将她带到了一处拐角处。
一个人影突然蹿出来，是个太监打扮。
只那人一抬眼，让蒋瑛十分吃惊。
“五……”
“嘘！”李季示意她噤声。
蒋瑛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看脸受了伤，一道长长的疤，快到眼睛了，看着好吓人。
他能从李驰那里逃出来，经历了九死一生。
李季道，“你带我去见父皇。”
蒋瑛明白了。
李季或者张相的能力，混进皇宫不是难事。可是要进养心殿，就有难度了。如今门口的侍卫都是皇后的亲信了。
李季能想到可用的人只有蒋瑛。
如今她还能自由出入。
“奴才办不到。”
蒋瑛其实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但她表面拒绝了。
决绝又害怕的样子。
养心殿皇后那里，她惹不起。
李季道，“我有要事要告诉父皇。蒋公公帮我。当我……求你。”
最后两个字真的带着恳切。
蒋瑛没想到，有朝一日，李季沦落到要求她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李季，可没让蒋瑛喜欢过。
“奴才，没听错吧？”
明明听得很清楚，就是想让李季再说一遍，她好暗爽一下。
李季果然脸色难看了一下，还是低声下气道，“算我求你。今日你帮我，来日，一定涌泉相报。”
蒋瑛道，“不好混进去。”
“你一定有办法。你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
蒋瑛还是犹豫，问，“你这样太冲动。被人抓了怎么办？张相知道吗？”
“他不知道。”
蒋瑛放心下来，到底被她套出来了。
也难怪。
李季做事的确是冲动了一点。
他还遗传了李定的一个坏毛病。疑心病。
对自己的外公，他都不放心。
他涉险入皇宫，当然是有勇气。可却是个蠢办法。
他当然是为了到皇帝那里揭发六皇子和皇后。他知道，这是目前最直接的办法。还有谁能改变这现状，当然是皇帝。
李季就很奇怪。
他盼着死的那个人，此刻竟发现还是自己的神明，能办到他办不到的事情。
李季道，“只要蒋公公肯帮忙，日后一定重谢。”
李季很认真的拱手。
蒋瑛道，“奴才试试吧。”
很快，蒋瑛便带着一碗粥要进去。
侍卫拦住了。
蒋瑛呵斥，“皇上饿了，要吃东西。拦什么拦？”
侍卫去看身后的太监。
蒋瑛道，“御膳房的。你都认识吗？皇上饿极了，又得龙颜大怒。你也知道，皇上进食不易。”
被蒋瑛凶的有些懵了，便放了人。
李季提着一颗心终于到了榻前。他忙要哭着跪过去，却被蒋瑛拦住了。
“小声些，别被人发现了。”
哭喊声都硬生生憋住了，那样子真是搞笑的很。蒋瑛万没想到，李季会有这么一天。
李季只得点头。
陆湘还睡着，被吵醒。
蒋瑛没让她看到李季，道，“皇上饿了，这里奴才伺候，娘娘继续歇着吧。”
陆湘点点头。
蒋瑛将人都散了去，叫他们在寝殿外候着。又折回到龙榻前，轻轻将皇帝摇醒。
皇帝茫然睁眼。
蒋瑛低声道，“皇上瞧瞧是谁来了。”
皇帝转过身去看，李季摘了太监的帽子，泪流满面的跪了下来。
皇帝先是有些吃惊，随后看到了李季脸上的疤痕，一看就是近期内造成的，血肉都还没愈合结痂。
皇帝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蒋瑛道，“殿下长话短说，奴才在外守着。”
“有劳。”
李季哭着道，“父皇，六弟他和皇后合作，要反。上次三哥谋反，是皇后撺掇，又是她给六弟通风报信，所以六弟才能及时赶来救驾。儿臣知道了这些，与六弟对峙，他就直接将儿臣囚禁了。儿臣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不想父皇被蒙在鼓里，所以冒死进宫。”
“如今养心殿外，都是皇后的人，儿臣进来一趟十分不易。父皇，该怎么办啊？儿臣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来求父皇。父皇要力挽狂澜，救穆国于水火啊。否则日后，日后……”
皇帝的脑子原先还是懵懵的，此时听完，突然就清明了。
他这段时间，心思都在自己的身体上。所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没去想过。
他也被皇后好的松了懈怠，总觉得这种危难时刻，皇后在前面撑着，十分不易。
可现在从李季手里把事情一说出来，皇帝突然就明白了。
如果是皇后。
那么大苍山行刺。
皇帝不敢往后想，他被气的身体发颤，想起来，却很困难，只艰难的咬着牙问，“为……为何？”
李季也是脑子热了，直接道，“皇后娘娘知道了谢老将军一死的真相。”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蒋瑛在帷幔后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