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
白家人基本都已各自回房了。
白星榆安安静静地去洗漱,准备休息。
白星宇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悄声跟颜欣然说,“星榆回来了。”
“干嘛?你有事找她?”欣然疑惑。
“是。”白星宇应道,起身出去了。
他披了一件外套,就站在星榆的房间外面等。
很快,星榆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不紧不慢地从浴室出来。
心不在焉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白星宇。直到走到卧室房门口,她才发现跟前有个人影,吓了一跳,“哎呦”了一声,手中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白星宇笑了笑,帮她把毛巾捡了起来,还给了她,“这都没看见我啊。”
“大晚上的,你在这干嘛?”白星榆瞥了他一下。
“找你。”
“干嘛?跟我嫂子吵架了?”白星榆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卧室门,“进来说吧。”
白星宇走了进去,“不是说我的事,是说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白星榆一边用毛巾包起头发,一边漫不经心道。
“你见到他了,是吧?”白星宇笑道。
白星榆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扎好毛巾,走回桌边坐下。
“我就知道。”白星宇说。
“你就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对他没什么感情。”白星榆对着镜子,正故作专注着往脸上拍爽肤水,随口应付道。
白星宇就立在桌旁,低头看着她,目光沉重,没说话。
星榆见他没应声,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没。”白星宇笑了下,“我就是担心你。我一直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感觉是骗不了人。”白星榆终于肯认真地接他的话了。
白星宇轻轻笑了下,仿佛有几分无奈,“我还记得那个男孩子,高二的时候,送你回家,被妈看到,还把你骂了一顿。”
白星榆也忍俊不禁,“那时候,正好碰到妈和爸吵架。我撞枪口上了,只能认了。”
但笑过之后,目光又渐渐地沉静下去。
“哥,我心里有数的。你用不着担心我。”她起身来,往外推着她哥哥,“你呀,赶紧回去陪嫂子去吧。”
“好啦好啦。”白星宇笑道,“那你早点休息。”
“嗯。”白星榆将他推出了门,笑着说了句“晚安”,就把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白星宇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
白星榆重新坐回床边时,记忆如潮水,不知不觉涌上脑海。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她和杨启轩的过往。
她和杨启轩,初高中都是同学。
做同学的前四年,两个人几乎没有故事。她只是他的前桌。
从初一到高二,她完全不知道,那颗种子何时埋在心头,也不知它何时会长出又酸又甜的果子。
杨启轩很少同她说话,只是见面的时候会抬起手来利落地扬一下,简短地叫一声“前桌”。但白星榆就是常常在不知不觉间想起他。
或许是因为他在初中高中都是校篮球队的队长,球场上奔跑时那身手矫健的模样,就像上帝在创造世界的时候,把所有的阳光都留给了他。或许是因为周围的女孩子对他的迷恋也感染了她;又或许是因为,他高中的时候,长得像文艺电影里走出来的男孩子。即使面庞难掩稚气,但是眉目间的俊朗是藏不住的,反倒和年少时未脱的孩子气交相辉映……
总而言之,在白星榆心里,这个男孩子早已是特别的。
只是她善于把一切藏起来,藏在处变不惊甚至是默然不动的外表之下。
她总会将一部分的注意力留给后桌那个男孩子,不论在什么时候。
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即使不用随时随地用目光去追随他,白星榆都能感觉得到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仿佛被赋予了一种超能力。
就比如,早读前跟好友坐在一起一边谈天说地一边补作业时,她都不曾错过他进入教室的每一个脚步。或许是因为他的球鞋在走廊的地面上有特别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他书包上的拉链伴随他走路的节奏不断碰撞出微弱的声响,又或许仅仅是感觉到空气里产生了特别的磁场。不论是因为什么,她的一天都会被这个美好的感应而点亮。即使她跟好友聊天的声音毫无停顿;她笔下的痕迹依旧流畅;她含笑的目光也不会因此偏移分毫。
可她自己知道,心尖那颗小小的种子,在一夜的沉寂之后,终于又迎来了属于它的阳光。
只有一次,在高二的某一个早晨,白星榆在作业本上的笔迹因为他转了一个俏皮的小弯。
那天早晨他走进教室之后,好像把书包重重地丢在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还用力移了两下桌子。
白星榆因为这样的声响,难以控制地晃了两下笔。
“或许我可以随口问一句发生什么了。”
当时的星榆心里是这样想的。
可是她手中的笔仿佛被施了某种咒语,不由自主地回归了正道,下一个等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洁白的本子上。
她的这个念头也随之转瞬即逝。
因此,她还是没有跟他说话。
这也使得命运的节点,往后延迟了好几个星期,直到白星榆在回家路上偶遇杨启轩的那个傍晚。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回到了家的杨启轩,跟她有着相似的心思。
中学的白星榆,开朗,漂亮,热情,大方。
她的白色校服上总带着淡淡的清香。爱美的星榆,每天还都会扎不同的发型。高马尾,低马尾,丸子头……但不管扎什么发型,她都会用一根蓝白格子蝴蝶结的发圈,终日未变。
但是,白星榆和杨启轩之间的交流,也只是身为组长的白星榆向他收东西、或者忘写作业的杨启轩找她借来抄。
直到高二的时候,杨启轩才真正注意到她。
从此,他就像染上了一种永远不想戒掉的瘾。
他开始注意到,这个姑娘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学校。他是经过多次试验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在连续好几天的时间里,每天将自己到校的时间提早几分钟,直到探索出能和她前后脚进教室的时间点。在那个时间点,班上的人寥寥无几,有时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本以为在班上没有几个人的时候,他可以和她搭话,聊一些借作业之外的话题。
可她一坐到座位上,开始专心致志地喝豆浆画眉毛补作业,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好像在她和外界之间隔上了一层隐形的厚玻璃。
唯有她的那些姐妹们来了,她才有可能会抬起头,或是招呼她们过来坐,或是捧着豆浆去她们的座位边谈天说地。
他竟然有点嫉妒她身边的朋友们。
要是他是她的朋友,是不是也能换来她跟他多说一两句话呢?
有一回,他在走到座位上时,也故意重重地把书包拍在桌面上,还夸张地挪了两下桌子。可是前面的那个补作业的姑娘,压根没有回头。
所以,从杨启轩开始留意她,到两个人跨过那个不冷不热的门槛终于有点交集,中间的时间跨度相当漫长——尤其是在一个从来没追过姑娘只被姑娘追过的少年看来。
两个人真正开始接触,是高二的某一天周五。
那天一放学,杨启轩就拖着自己那辆黑色的山地车冲出了校门。
倒不是因为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放学让他格外迫不及待,而是那天晚上他要去同学家参加一个生日聚会。
同学家和杨启轩家相隔不远。但是杨启轩没有先经过自己家小区再拐去同学家,而是选择了一条以前鲜少走过的新路,那条路经过的路口少,不用等太多红灯。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骑得太急,自行车的链子竟在半路上断了。等他找到修车铺组接好链条,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他骑上车马不停蹄地往同学家赶,一秒钟都不敢耽搁。
若是有一个先知告诉他,他将会遇到心心念念的白姑娘,就算链条不断,他大概也会在路上磨蹭半个钟头再启程。
是的,在同学家小区所在的那一条街,他碰上了白星榆。
他只是在飞快骑行中无意瞥见前面那个背着墨绿色帆布包的姑娘,但在微卷发尾上的那个蓝白格子蝴蝶结,似乎真的化成了一只蝴蝶,从不知名的地方躲进了他心里,忽上忽下地盘旋。
他既兴奋,又紧张,骑车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手臂抻直了一点儿,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潇洒自在、对骑车之类的运动如鱼得水的少年,而不是为了赶时间骑得满头大汗的青春期男孩。
他绕过她身边,渐渐停下了车,用轻快的语气打了一声招呼,“前桌。”
白星榆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条路上碰到他,毕竟同学五年,这是第一回。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开朗灿烂的笑容里难掩惊讶,“启轩,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去我同学家。他家在榕越花园。”不仅要看起来,就是声音听起来也要潇洒。他在心里这么说。
随即,他装作漫不经心,实则异常谨慎地吐出了两个字,“你呢?”
“我家在榕越对面呢。”她伸手向前方飞快地指了一下。
心脏跳动的巨响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出,“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白星榆笑了,“你不是还要去你同学家吗?”
“没事。顺道而已。毕竟我们四五年同学了。不然显得我忘恩负义,只在没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你。”他的大脑似乎恢复了正常,用这种玩笑话给自己找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借口。
她忍俊不禁,点了一下头。
两个浅浅的梨涡挂在脸颊上,染着清新又明媚的笑意。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看见她对着他笑。
严格意义上说,是第一次看见她出于真心,而不是出于礼貌的笑容。
在十七岁的少年眼里,少女脸庞上轻快而朦胧的笑意,就是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