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个星期,杨启轩每天都会送白星榆回家。
杨启轩总是说,“我去我同学家做作业,顺路的事。”星榆问他为什么不骑车的时候,杨启轩也推说自行车被他弟弟拿走了。
白星榆没有多想,也没有多说什么。久而久之,和他一起走路回家,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有一天,他在白星榆的小区门口,碰见了苏燕清。
那天下去,就在白星榆跟杨启轩说完再见准备转身走进小区之后,苏燕清妆容精致,穿着一条墨绿色的修身连衣裙,梳着优雅利落的盘发,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步伐利落、气场十足地走出了小区。
她正要往一辆黑色轿车走,却一眼就看见了刚刚转身往回走的女儿,还有她边上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她正憋着一肚子火。见到白星榆,苏燕清一步上前,拧住她的一只手臂,板着一张脸道,“这么半天不回来,原来是在路上跟人磨蹭呢。”
“哎哎哎!”杨启轩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拍开她的手,“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苏燕清微微眯起眼,打量了杨启轩一下,轻蔑地动了动嘴唇,“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杨启轩刚想伸手把白星榆抓回来,白星榆就在一旁忙道,“你别管了,这是我妈。”
听了这话,启轩的手顿住了,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在了半空中,半晌才收回来。
苏燕清轻哼了一声,转向白星榆冷静地道,“我现在要去找你爸,回来我再跟你算账。你赶紧回家。”
说完,她瞟了杨启轩一眼,绕开他,大步流星地坐上了轿车。
“不好意思啊,我妈最近她心情不太好。”苏燕清走后,白星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你给我打电话。我家的号码你知道的。”杨启轩说。
“嗯。”白星榆点点头,向他扬了扬手,笑容依旧轻快,“明早见。”
说着,她转过身,走进了小区。
杨启轩看着她的背影,心情沉重。半晌才回过身,往家走。
几个小时之后,苏燕清回到了家。
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这几个小时里,白星榆一直心神不宁地等在房间里,桌上的作业没写过几笔。
她不知道苏燕清回来会怎么处理她。
但苏燕清回来以后,倒是没急着来找她。白星榆听见她在外面走来走去,但不知道她在忙着什么。
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兴许,苏燕清把下午的事忘了都说不定呢。
然而,她根本没轻松多久。
半小时以后,苏燕清不敲门,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那小子是谁?”她关上身后的门,厉声厉色地问道。
迎面卷来一阵淡淡的酒气。
白星榆吓了一跳。她瞥了苏燕清一眼,立刻故作镇定地回答,“只是同学。”
“同学你聊这么久?同学到你家门口干嘛?”苏燕清的嗓音陡然放大。
“平常我都是这个点回来的啊。妈,你心里不痛快,去找我爸,和那个女人撒气去。找我发什么火?”白星榆闷闷不乐道。
她妈妈哪儿都好,就是太喜怒无常。生气的时候谁来都不好使。白星榆最讨厌她这一点。
“别跟我提他!”苏燕清一听这话,立刻横眉瞪眼,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咬牙吼了起来,桌上的水杯都吓得摇晃了两下,“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俩这是两码事!你以后再让我看见跟哪个男同学走在一起,就别叫我妈!高二了,放了学不回家,在路上谈情说爱。”
“妈,你这是干什么嘛!谁在路上谈情说爱了?我跟同学一起回家都不行啊?”白星榆站了起来,急得跺了两下脚,声音都变了样。
“你再给我跺!”苏燕清伸手就抄起床上还没收起的衣架,一把向白星榆那被夏季薄校裤盖住的小腿挥去。
白星榆疼得连忙往边上闪,缩到书柜边上,着急忙慌地扬声喊道,“哥!文姨!妈打人啦!你们快来呀!”
她哥不在家里。文姨也已经休息了,没听见楼上的动静。
“不准来往,听见没有?”苏燕清的声音似乎冷静了一些,走到她跟前来道。
“我跟他来往什么!我们俩就是同学!”白星榆气冲冲地争辩道。
“我问你听见没有?”苏燕清挥起手臂,又重重地打了她一下。
白星榆缩了下腿,但是不吭声。
她觉得现在的苏燕清就是个疯子,没法沟通。
“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苏燕清见她不说话,急了,接连打了她好几下。
衣架打在白星榆纤细的小腿上,落下之处皆是红痕。
白星榆一边躲闪着,一边尖叫着冲出了门,“文姨!哥!妈又发神经了!你们快来呀!”
文姨终于听见动静了。她连忙出门来,张手护住了跑下楼的白星榆。
“文姨!你快拦着妈!她要打我!”白星榆惊叫地躲到了她身后。
紧抓着衣架的苏燕清,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
在酒精造成的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她仍飞快地锁定了昏暗墙角里的一处白色。
那是身穿校服的白星榆。
那团白色瑟瑟发抖,好像在崇山峻岭躲避猎杀的白兔子。
“太太,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呀。”文姨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连忙劝道,“邻居待会儿听见了,多不好呀!”
“我管他邻居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老公老公管不住,女儿我还管不住吗?”
苏燕清吼着,迈步就要冲上来。
文姨忙上前去拦住她,“太太!太太!”
苏燕清手一挥,敏捷地避开了她,直奔白星榆而来。
然而,下一秒,躲在墙角的白星榆,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却只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巨响。
苏燕清磕到了茶几角,昏倒在地。
手中的衣架“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的半张脸都是血。
文姨和白星榆都吓到了。
白星榆呆滞在原地,瞪大了眼,好像思绪断了线。
“你快去打120。我去看看太太。”还是文姨先缓过神,忙道。
白星榆听见了话,连忙点点头,迅速地从苏燕清的包里翻出手机,拨了120。
而后,她们收拾了东西,陪着苏燕清去了医院。
苏燕清被安顿在病房里之后,文姨让白星榆先回家,说自己在医院里照顾太太就好。白星榆却执意留在了病房里。
毕竟,她也心怀几分愧疚。苏燕清是因为她才摔倒的。
可这一晚,她都没有睡好。
病房里的陪护躺椅特别不舒服。手臂发麻的感觉和腰背的酸痛,一次又一次地赶走了她的倦意。
每次,她因为腰酸背痛昏昏沉沉地醒来,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想着干脆放弃睡眠,却又在不知不觉间合上眼皮。
这似乎形成了一种难解的循环。
苏燕清虽然一直昏睡到现在,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而此时此刻,她终于熬到了清晨六点,熬完了这漫长而难耐的夜晚,好像获得了一种注定却也来之不易的胜利。
她彻底告别这一晚上挣扎的睡眠,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双腿因蜷曲太久又酸又麻,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咬。她缓了好久才能够迈出第一步来。
病房靠窗那一侧的玻璃门外有洗手池。可她怕拉开玻璃门的声音会注入文姨清晨的酣睡里。
想了想,她还是往门口走,路过漫长的走廊边无数的病房,去到尽头的公共洗漱间里。
虽是夏末,清晨的水依旧凉得彻骨。
白星榆用手在生锈的水龙头下接了一捧又一捧的水,用力往凌乱的小脸上拍。
散在身后的头发不听话地往前跑,薄薄的刘海也湿得一簇一簇搭在额上。可她也顾不上了。
她头上的那根蝴蝶结皮筋,或许在昨晚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掉了。
在冷水的魔力下,她反倒觉得舒畅许多,回病房的步子也轻快了几分。
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校裤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振了两下。
那两声振动仿佛是一个提醒,让她猛然想起昨天打完120之后仓促间塞到口袋里的、苏燕清的手机。
她伸手将它拿出来,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条信息。
一个备注是“白”的人写道,“我来接你。”
是父亲发来的消息。
她马上给父亲回了一个电话。
父亲接了,“燕清。”
“是我。我是星榆。爸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了跟那个女的断了联系吗?你怎么又惹我妈了?这个家你不想要了?”白星榆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道。
她知道,父亲跟一个年轻女子的婚外情。昨晚,文姨还悄悄地在病房里告诉她,苏燕清下午出门,就是因为听说那女子约父亲出去,特意要去抓个现行。
“星榆,有的事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和你妈都在医院是吗?我过来接你们。吃饭了没有?”
白星榆撇了下嘴,咽下了想要责备他的话,只挤出一句“没有”。
“好。”父亲应着,挂了电话。
在不到早晨七点的时候,他就带着早餐来到了医院。在缴清了医院里的所有费用后,他将白星榆送回家。等星榆洗漱完毕、换了一身校服以后,他又开车把星榆送到了学校。
那辆黑色轿车,一放下白星榆,就从校门口转瞬即逝。
伴随着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和白星榆踏进校门的、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