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朝圣旨起浮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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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骋机敏,见状立马提了裙子赶忙上前扶起她,赵贵人的侍女见状也上前衬着。赵贵人大有难堪之色,有隐约怒气于面色,只奈何当着众妃之面,且听嬗位分又高于自己不敢发作。
趁着赵贵人起身之际,花骋忙把听嬗绣花鞋上的铜线钩花扯歪去。
众妃一见皆是以帕掩面而笑,雍妃更是笑语:“哎唷,这位妹妹可要站稳当了。”唯有皇后毫无嘲笑之意,眉头微皱,面露不悦。孙福齐厉声呵道:“凤架面前失仪,该当何罪!”。
听嬗与赵氏一听,忙惊得跪下,听嬗亦是大有尴尬难看之态,正思索着如何解围,刻解释道:“臣妾惶恐。臣妾并非有意失仪,只是方才臣妾绣鞋上的赤桐钩花散了,正巧赵妹妹的衣裙碰上钩着了,臣妾故而滑了一跤。”说着就伸出鞋尖的铜花散钩,只见那散出来的铜钩如利针一般,还钩着自己衣角的裙丝。
皇后颔首道:“既是无意便好,只是这鞋就莫要再穿了。
只见婷妃身旁的一袭水绿色长衣的贾婉仪莞尔道:“臣妾瞧着慕容芬仪与赵妹妹倾倒一事不觉想到一事。”
严皇后只轻笑道:“你说。”
贾婉仪应声正色道:“昔年唐明皇杨妃少时思乡念家,在御花园泪落羞梨花,心中本狐疑着正怕他人言自己妖法作祟,谁知这一糗事后来竟传成杨妃有羞花,玄宗一见,顿觉杨妃明艳不可方物,纳为贵妃,圣恩优隆,这才成了千古佳话。”
雍妃听罢问道:“婉仪妹妹平时似乎也不如何念书,如何懂得这般多了?”
贾弋敏笑答:“那日在婷妃姐姐宫中,给怀懿讲起故事时,便知晓了此事。今日见到芬仪妹妹倾倒,故而联想到此事罢了。”
雍妃北京腔调浓厚,说话时像极了一个老鸨:“那也是了,芬仪妹妹姿色过人,可比杨妃羞花之美了。妹妹你也不必明着暗着摆醋坛子。”
贾弋敏嗔怒蹙眉,半是笑意道:“那哪里是摆醋坛子啊,嫔妾哪能是那般小肚鸡肠的妇人。不过是见芬仪妹妹姿色不凡,讨人怜爱,见其受屈忍不得说句解围的话罢了。皇后娘娘可说是否,雍妃姐姐莫得是嫉妒了。”
严皇后嗽了两声,声音温和道:“不过是慕容芬仪为众位姊妹美貌所倾倒,何须因此失了天家风范。”如此一言众妃始觉方才失仪。皆以帕子点唇佯作羞愧状。这一言责了众妃,又巧妙得为慕容芬仪解了围。片刻,又听她道:“三日后,众位姊妹便去慈宁宫觐见两宫太后吧。”此后严皇后又复复絮了些吩咐,因着方才众妃面前失了礼仪,仍是羞愧着,只静静出了神,期间随着几位新秀偶尔点首作答,并未听得进严皇后所言。因而不再话下。
“时辰也不早了,众位妹妹也累了,退下吧。”直致听得严皇后一句,方知晓晨昏定省毕,众人散尽,恍惚间已由着花骋叶怀拖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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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妃出了椒房殿,贴身的侍女早已命宫人备下肩舆等候。上了肩舆,便要回宫。
这雍妃本姓嬴,乳字余渺。皇帝仍为王爷之时便入府承欢,如今已有二十三岁。无儿无女,在王府时曾经诞下一子,那孩子先天不足,出生没几个月就夭折了。子嗣一直便是嬴雍妃的心病。雍妃出身武将世家,元年时,皇帝领兵废太子,其父出力不小,因而一直受皇帝眷恋。
路上只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手上的紫金镂空镶水玉戒指,那水玉大如眸子,晶莹剔透,莹莹珠光,如镜一般可映人貌。抬了手臂,只见水玉上映着一人影,便问身旁的近身宫娥道:“燕舞,你瞧瞧后头是何人。”那叫燕舞的宫女回头一望,回道:“回娘娘,是新秀慕容芬仪。”
“呵呵,”雍妃轻笑,“且让她过来。”
闻言,燕舞向听嬗的方向福了福,挥了挥手上的帕子,示意她上前来。听嬗见着,面有狐疑之色,不觉加快了步子。雍妃回首望了望听嬗,只衔了深深的笑颜,目色深邃不可探触。抬肩舆的宫人也放慢了步子。听嬗很快赶上,西风迎面而来,乱了听嬗的浏海。她微微一福,问道:“嫔妾见过娘娘,娘娘有何吩咐?”
“呵呵,哪里有什么吩咐。起罢。”雍妃以帕子点了点唇而笑,戒指上的水玉莹莹生辉,听嬗抬首瞧着,在水玉上微微瞧见自己的模样。
“呵呵,方才本宫在椒房殿鲁莽了些,”雍妃笑得明媚,“芬仪妹妹切莫见怪。”
“我家娘娘性子大抵有些风雨撩火,”另一旁的宫女瞧着雍妃借口道,“芬仪小主你只得耐些性子……”
“莺姿,你这泼蹄子,”莺姿话未说完,雍妃抢道,“就你这般顽。” 又回头对听嬗道:“芬仪妹妹你只当顽话听去,这丫头素来泼野,堪比《西游记》里那劣猴子。”
“呀,娘娘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奴婢我这再泼野,如何比得去那孙猴子?要比也是娘娘您比得上。”说着,掩嘴轻笑,只见她一席抹茶绿宫娥服侍,头上几多绢花,耳边一对珍珠耳环饱满圆润。虽然是宫娥打扮,合着规矩,眉目纤姿却是别有一番俏丽风韵。
雍妃伸手下去,欲要扭她耳朵,奈何着叫莺姿的丫头身敏矫健,躲了去。雍妃奈何不得,佯怒道,“燕舞你且去替本宫掐她个十遍八遍,叫她嘴如今这般利了。”
“呀,奴婢这还不是同娘娘您学的,娘娘要是掐坏了奴婢,那日娘娘到无人陪这言语了,想瞧奴婢学着泼猴,到时又要怪奴婢不理着娘娘了。”莺姿声音娇俏,似一个孩子冲着雍妃撒娇。
雍妃反笑:“瞧瞧,瞧瞧,芬仪妹妹你且瞧瞧,本宫宠着她,这丫头如今竟是这般嘴利了。倒是叫芬仪妹妹看笑话了。”
听嬗掩唇轻笑,眉目生情,眸如秋水,从上而俯视,瞧着竟堪比婷妃了。“雍妃娘娘这般怜爱奴才,心慈和善,倒是叫嫔妾越发无地自容了。”
雍妃愣了片刻,方瞧着眼前方向道:“哪的话,不过自家陪嫁丫鬟自然比旁人爱惜些,芬仪妹妹也不一般如是。”
听嬗闻言一惊,只得道:“娘娘过奖了。宫中人人皆知雍妃疼惜下人,嫔妾,自然以娘娘为标榜……”
“哟,芬仪妹妹这是哪的话,”雍妃掩唇眉开眼笑,“本宫不过是随意寻了话说,倒是一时中伤了芬仪妹妹,真真该打。”说着作势打自己樱唇。
“娘娘使不得。嫔妾不敢。”说着,正要蹲下行礼。
“哎,燕舞,还不扶芬仪妹妹起身。”雍妃在肩舆上吩咐。
雍妃又与听嬗言语几句,一路皆是眉开眼笑,笑语嫣然,好似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听嬗并不知雍妃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言语甚是拘谨,不敢僭越分毫。心里只觉得雍妃莫名其妙的热情令人毛骨悚然,毫无安全感。见行得远了,便觉不妥,又替听嬗叫了轿辇,送其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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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清约堂的路上,要经过赵贵人的翠微宫附近,当真是不巧了,尚未到翠微宫,便瞧着赵贵人与几位宫人在路上等着。听嬗与花骋叶怀面面相觑,不知这赵贵人要闹出个什么名堂。
赵贵人身边的丫鬟远远瞧着了听嬗一行人,便道:“小主,前头来了慕容芬仪。”
赵贵人面露鄙夷之色,不屑地瞧着听嬗一行人来的方向,只见听嬗坐在覆以暗紫色盖的轿舆中,黛紫色的舆盖随西风而舞,与自己身上浅绯色的衣裙轻舞飞扬。左右跟着近身的侍婢,俱是一身宫女打扮。
轿辇抬得近了,赵贵人面上不耐烦之色敛去几分,微微屈膝,勉强施了礼。只见她梳着飞仙髻,正中以鎏金雕雪青色晶石宝玉紧了,假髻上用莹白珍珠点点如星,满头珠翠。一袭湖蓝色钩花恋蝶纹锻裙,以月牙色绵帛紧腰,一身装扮好不俏丽。赵贵人本是少府少监赵朗独女,家中宝,掌心肉。在府中受尽家人宠爱,虽说入宫前,父亲也提点自己,谨慎小心,处事低调。其性子也是倨傲倔强,十分在意颜面之人,怎忍受的听嬗今日给自己带来的屈辱。
听嬗只点头示意她起来,轿辇停下来了。听嬗掀起飞扬的舆盖,问道:“赵贵人这是在等何人?”
“嫔妾方才忘了帕子在中宫,命了侍女去取,故在此候着。”赵贵人只瞧着轿辇后方,似在盼着侍女携帕子回来。
“已是入秋了,西风也大了,贵人妹妹何故在此候着,以免伤了玉体。”听嬗见她此态想是因着今日晨昏定省时自己一时失态倾倒她身上之缘故,怕伤了姊妹之间的和气,因而说话带着三分讨好之意。
“有劳芬仪挂心,嫔妾日来身子健朗康泰,芬仪这番话语恐有怨念诅咒之意。嫔妾素来不会说话,慕容芬仪请见谅。”言语间仍是望着远方。
“今日姐姐在中宫失礼,多亏着妹妹,才不置于贻笑大方。姐姐也不知如何谢妹妹,若是妹妹不嫌弃,可到姐姐的清约堂坐坐,姐姐也好向妹妹赔不是。”赵贵人愈是不恭敬,听嬗便愈是礼仪得体。
谁知这赵贵人是个倔脾气,十分清高自傲。只硬生生拒绝道:“慕容芬仪严重了,嫔妾不敢劳烦芬仪。若是要说感谢,慕容芬仪应是感谢那心灵手巧的侍婢。方才椒房殿我虽是挡在前头,瞧不清楚,但未必不知道你那家生丫头,”她降低一调,“在后头偷偷扯开你写上的铜钩针。”说罢,眼风挑了花骋一眼。
花骋容色恭敬,微微一福,道:“贵人言重了。奴婢怎当得起。”
“哼,你都先做了,害怕当不起么?”赵贵人不屑道。
花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容色不改。只微微点头沉默做答,不与赵贵人争执。
“呵,倒是姐姐我管教下人不严了。只是仆护主情,如何有错。妹妹的下人亦是的。”听嬗微微一笑,望着赵贵人。赵贵人一向好强,只听得这话仿佛羞辱自己不会管教下人,以至自己蒙羞,不如听嬗的侍婢花骋。
“慕容芬仪此言差矣,哪有仆人僭越,不干平庸。”赵贵人轻轻走到听嬗耳边轻蔑道,“如此之随机应变之才,临危不乱,恐怕芬仪难掩盖其欲高飞之心思。”语言如刀犀利,针针见血,挑拨离间。听嬗面色不郁,只用余光挑了花骋一眼。赵贵人见目的达到,心中正是十分得意。也有几分忘性之色。
远远瞧着一宫女模样的侍女走来,只见她顶风而来,手上的帕子纷杨如蝶舞。赵贵人眼尖,瞟了一眼听嬗,微微一福道:“嫔妾的侍女已到了,芬仪慢走。”听嬗微微点头,这才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