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丛梅粉褪残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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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庆九年十二月，皇上新纳了一位宫女郦氏，封末品御女，严皇后为了平衡后宫势力，将郦御女迁往馆娃宫，正巧此月汀水榭附近。馆娃宫自先帝同妃去世后，一直荒废，不加修缮，因而到了当朝也并为有过多妃嫔居住，唯独一位不甚得宠的宣婕妤武氏。而如今听嬗失宠幽闭，皇上更是不愿涉足此地，如今白御女受了雍妃的安排承宠，倒叫听嬗有了翻身夺宠的机会。
快到了晨昏定省的时候，听嬗听到行云传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安详地坐在镜子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
行云原先服侍着听嬗的内监，原本听嬗被罢黜，许多宫人不应在旁服侍，可行云死脑子木鱼头，怎么敲都是一个声音，奈何听嬗只好留他在自己身边吃苦头。
听嬗拿起眉笔，细细勾着柳叶细眉，冬日天寒，眉黛不化，色泽浅薄，画了许久才见灰黑色。听嬗听着行云的话只吩咐他起来，退到一旁。听嬗描好眉，只道：“双眉久不描，残妆污红绡①。如今眉黛不成色，绘了许久，仍是如灰之色。”听嬗许久不化妆，因而行云在一旁看得狐疑，只瞧着听嬗纤纤玉手沾了胭脂和水绽开在唇上，双唇一点桃花殷。
妆毕，听嬗回眸冲行云温柔一笑，道：“你新摘的红须朱砂梅②十分好，朵朵饱满，颜色纯艳，殷红光鲜。”
行云听到听嬗夸他，心中暗暗赞叹自己所折之梅，竟不知其品种，只愣了一会，方笑道：“小主貌若谪仙，腊梅簪在小主发上，也平白，平白失色，为小主美貌折煞了！”
听嬗眸中带笑，瞧一瞧镜中，只见发髻上三朵朱砂梅，花瓣饱满，为重瓣③。花萼呈绛紫色，托着花蕊，如光晕开一层层秋香色，开出纤纤花须，如豆蔻年华的舞姬双手蹁跹，花须尾处，如鹅黄零星点缀花瓣，花瓣半卷，娇羞的舒展殷虹美貌。
花骋端着热水进来道：“不知小主有几分胜券？”
听嬗闻言不禁黯然失色，行云见状忙道：“小主仙姿，自然是胜券在握。”
花骋道：“郦御女近日圣爱优隆，不免恃宠而骄，只是皇上未必能够日日哄着她，由着她。想来这日里皇上若是受了气，未必待见小主。请小主行事一定要谨慎！”
听嬗道：“我正是这点，若是圣上心气不顺，仍有可能因此而受牵连。”
花骋颔首赞道：“小主考虑得是。”
行云只走到听嬗身边，递上一个香囊，直道：“此中迷香药效立竿见影，以备小主不时之需。”行云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呈上。
听嬗接过，握在手心，那绿沉色素缎子香囊上还有行云淡淡的体温，连其中香味亦是带了行云的体温微微散开，听嬗只觉有些不自在，只问道：“这又是何物？”
“这香囊中香料十分怡人，沾染不散，小主系在身上，必能事半功倍！”
听嬗心中感动不已，不知该如何说。只见花骋拿起瓶中的剪子，剪了两朵腊梅，那樱草色的腊梅，香气浓郁不散，花骋替听嬗簪在发上，只道：“腊梅香味浓郁，小主可用此借口香囊中香料。”
万事俱备，行云遣开守卫的侍卫去喝酒，听嬗换了素色宫女服装，花骋开了窗，扶着听嬗，听嬗跨过窗沿，一手攀着窗沿，轻轻翻身，只小声发忧道：“我怕这冰不结实，你得寻张椅子，让我扶着下去。”
正愁着，突然小腿被人一把抱住，只见行云踏着水榭边的草木，双手抱住听嬗，轻声道：“小主，可顺着奴才爬下来。”
听嬗轻笑，面上浮过一丝绯红，方开攀着窗沿的手，轻轻扶着墙往下。行云稍稍松手，摸道听嬗的大腿，尚且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传来的微微温度，听嬗微微一滑，整个人抱住了行云的头。心中为这样暧昧不清的动作感到尴尬十分，还好，月汀水榭四壁还留着秋节枯萎的芦苇，太液池湖面烟波四起，烟水朦胧，加之冬日天亮得十分晚，花骋提这油灯也未能看到听嬗一丝异样。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行云已经抱着听嬗下地，听嬗面色含春，绯红一片，行云则侧过脸不敢对主子不敬。他轻轻放开她，只道：“奴才带小主行路，湖面虽结冰过月，可仍有宫人在湖边破冰，如今天色蒙蒙亮，奴才也担心小主安危。”
听嬗抬头望了望花骋，看她是否还有何嘱托。只听她提着昏黄的煤油灯，灯光昏黄却有微微生命活跃的颜色，花骋只道：“小主跟着行云安心去吧，奴婢自会打点一切。”听嬗含笑，转身跟着行云。烟波江上使人愁，青衣雾里携殷蔻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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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牵着听嬗的手小心翼翼避开晨起破冰的宫人，领着听嬗在一处鲜有人迹的假山漫水之处登岸。领了听嬗到假山之处，方放开听嬗的手，曲身恭敬道：“冒犯小主。”
听嬗抿唇点头不语。行云回望四周的假山道：“小主看看四周，是否记得此处？”
听嬗抬头环顾四面，只见自处假山入迷宫，绕着几棵参天的梧桐，梧桐枯叶零落一地，似乎是自己梦中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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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晨昏定省时分，行云领了听嬗到宣婕妤宫殿不愿处的一片梅花苑。只道：“花骋姑娘方才吩咐，郦御女恃宠而骄，皇上许会经过此处。只愿小主好好把握时机。奴才现行退下。”
听嬗目送行云远去的背影，凝成一点消失在远方。方回过神来，只感觉到红梅香味扑鼻，她目盼四处，只见满地落红无人理，且瞧着不是一日的功夫。想来此处并无过多宫人打扫。她从囊中拿出沉青色的香囊，系在腰间。
只见此处几株梅树十分高大，约是养了五六年的功夫才有此样。宫中他处梅花皆是矮小的观赏之梅，因而听嬗瞧着只觉新奇，从前曾听姥姥提过自然而生的梅树可以长到三十尺⑤高。
听嬗脸上泛着被冻着的红晕，目光温柔如水，微微含笑看着落英纷纷，心中欣喜不已。脸上被幽闭禁足的失落与忧郁一扫而光。她闭着双眸深深呼吸，红梅的馥郁芬芳窜入鼻息。
听嬗半分真心半分假意，看着满树红梅，脸上仿佛笑意若隐若现，更叫人觉得若即若离，难以捉摸，十分诱惑。心中生了一丝感慨，只想起哪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残垣。”瞟一眼娇然红梅，又垂下眸子看到吟出一句：“残红一席敝芳华，”闭目凝神，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寒冷中带着馥郁芬芳，空香唯余恨渺茫。她转念一想，念了下一句，“空香衔恨怜娇羞。”
彼时纷纷红梅花瓣零落不自主，凭白为听嬗增了颜色。只见听嬗长长的睫毛微微映着晨出的霞光，微微金黄。双眉呈现淡淡灰色，更显得碧玉玲珑惹人怜。她睫毛动了动，长开眼睛，眸子如墨玉漆黑，又有光影在瞳孔之中，似星光一般。鼻子高起，勾出一条不可言其美貌的弧线。双唇如樱桃，圆小娇羞，红粉比梅。晨风带着寒冷拨动她的额发，却衬着她娇柔美貌，月牙白的衣抉飘飘如舞。
只听一年轻男子的声音，曼声道：“未若举杯双映月，哪能仙人独自愁。你是哪宫的宫女？怎美得如画中仙？”
听嬗回首，只见那男子穿一袭水缥色团龙夺珠便服，头戴鎏金貂蝉玉冠，双眉微入鬓，两眸似明星。鼻子英挺俊俏，双唇轻张露出三颗洁白的牙。听嬗见他身后并无随从，心中一惊，怕是被那个王爷，皇子发现自己，提了裙裾，转身拔腿就跑。
匆匆跑到一座假山后，突然，脚下踢到什么东西，猛地一摔，摔到一座肉墙上。她惊魂未定，发髻上的朱砂梅落了下来。那男子吃痛睁开眼睛，朦胧双眼看了一眼听嬗，道：“你好香……”
听嬗尚未看清此人，连忙爬起逃开。只留下一朵发髻上的落梅，香味馥郁萦绕不散。
注解
①双眉久不描，和泪污红绡：改自《梅妃传》唐玄宗早期有一宠妃名江妃，后玄宗痴迷杨贵妃，将江妃冷落一旁，后玄宗偶然记起江妃，因怜其凄苦，玄宗封珍珠一斛密赐江妃。江妃不受，写下“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诗句。全文为：柳叶宫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镇日无梳洗，何用珍珠慰寂寥。”
②红须朱砂梅：朱砂梅为真梅系直脚梅类，枝条直伸或斜展，不下垂成拱形也不扭曲。
③重瓣：花瓣层层叠起。
④青衣云中带豆蔻：青衣借指行云，雾里指冬日早晨结冰的湖边浮起的烟雾，殷蔻是指听嬗被冻红的手，意思是烟雾之中，行云牵着听嬗的手。
⑤三十尺：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