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见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在凌双眼前闪过。
连初次相遇,也是他一身伤的在梨棠院的柴房里。
都知晓当今的帝王功夫出神入化,可没人知道为什么他的身手这样好。
——因为若不能胜所有人,就会死。
这个天下第一,是用命换的。
时未决眸色冷淡,余光瞥到这边,头才缓缓转了过来,瞧见她的那一瞬,眼中的戾气便瞬间烟消云散。
愣了片刻后,他苍白地笑道:“没想到你会来。”
“早知道不动手了……”
凌双握紧了伞,一步一步走近。
时未决打量她的眼神:“吓到你了?我其实不是……”
话未说完,她从走变成了小跑,丢开了伞,然后一下子伸手抱住他。
数十个刀客围攻亦未能撼动他分毫,却不知为何,凌双抱过来时,时未决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从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如此柔软过。
时未决眸中含笑:“我还真以为,你这辈子打定主意不理我了……”
他抬起手,抚上她发丝:“不怕我了?我杀过那么多人。”
凌双揪住他湿透的衣袍,忽然摇了摇头,“我没有打算原谅你……只是不受控制……”
她喃喃自语,哽咽著又重复了一遍。
在店里听到对话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一定是他。
却还是来了。
在看到他满身是血的站在雨中,真的以为,这将会是最后一面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大雨里的视线水汽朦胧,“谁让那个人是你呢……”
耳边嗡嗡作响,饶是雨声凌乱,他仍旧把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到心里。
然后又感觉不真实。
时未决搂着凌双的手不可抑制地收紧,收紧,水顺着发丝淌入衣襟,他垂头吻了下去,温柔的亲在她唇角,然后反反复复的吮。吸。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太过冰冷,她的唇便显得格外温暖柔和,在四周散不开的血腥之中,那股暖意直传到心里。
雨没有停,时未决浅尝辄止,并未深吻,手掌捧着她的脸颊,略带凉意的修长手指极有耐心地拂去雨珠。
凌双却一门心思留意着他袍子上的血,“你有没有受伤?伤到哪儿了?”
她衣服几乎湿透,时未决想脱下自己的给她披上,低首时发现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在外头淋雨,这个事回去说……”转目扫向一旁的曲离等人,后者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立时正色道:“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时未决朝地上扬了扬下巴:“我留了几个活口,记得把话审出来。”
“是。”
他说完拥著凌双点足一路飞奔在屋檐上,最后落在书坊的后院里。
……
从头湿到脚,这身衣裳肯定没法再穿了。
凌双洗了个澡,也从头到脚换了一套长袍。
来到柴房,时未决正靠在榻上,手支著头,像是在想什么,听到凌双的脚步,视线才慢慢挪了过来。
凌双头发还湿著,抬眼时发现他也披着湿发,玄墨色的家常衣袍被水渍染得斑驳。
时未决冲她微微颔首:“过来。”
“你上过药了?”她依言过去,靠近他时,又犹豫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小退了半步,才坐下。
饶是动作不大,时未决仍瞧得一清二楚。
他无奈地把毛巾取来,执起她的秀发慢慢地擦拭,动作轻柔。
凌双怔了怔,不曾想,他竟会这么做。
不过短短数月,他穿着寻常布衣,来到市井之间,做着平凡人家的活计,得心应手,毫无怨言。
周身,也平添了不少柔和。
那些曾经尖锐的棱角,仿佛都被磨平了般,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双捏著额上的碎发掩饰心慌意乱:“我,我自己来。”
“让我来吧。”他平静道。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虽然还在下,不过比方才的势头要小了很多。
暗沉的室内点上几盏灯,将春夏交替凉爽的舒适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
时未决悠闲地拿巾子给她擦湿发,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他捏著几缕青丝轻轻嗅了一下,就在此时,凌双忽转过头。
“嗯?”他松开手,歪著头看她。
凌双抿唇琢磨片刻,垂下眼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立,立临和为后?”
时未决嘴角扯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淡声道,“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自然也从未这样想过,一切都是苏煜墨和自导自演,我……”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安排好她的位置……”
至少在天成宫里的那些年,苏煜墨和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凌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甫一穿越,是临和给她金疮药,或多或少的,起到了保护时未决的作用。
皇城破碎,凌双不知道临和做了哪些事,却大概的能想象得到,为了时未决,她付出了什么。
“这么想,临和她,是真心爱你的……”凌双轻声道。
时未决默然凝着她,低声问,“所以,你还是想要放弃我?”
凌双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
时未决看着她的神情,小心试探道,“你,真的要和苏煜墨天成亲?”
闻言,凌双睁大眸子,又好气又好笑,“你不会是想给自己挽尊,给我随便安了个罪名吧,这是什么鬼话。”
苏煜墨天?
那只老狐狸?
她想都不可能去想!
“那你说你的未婚夫……”
“那当然是幌子啊。”凌双不假思索道,“若招的伙计不是连……不是你,是他人,对我一个单独开店的女子另有企图怎么办……”
时未决略一思忖,扶了扶额。
看来曲离的一顿罚是避免不了的了。
那一只深藏在心底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令他整个人都愉悦了起来。
他拉着她到榻前的小桌边,铺开纸,提笔蘸墨,边写边抬眼问她:“知道我的表字怎么写么?”
白色的笺纸上铁画银钩的大字,劲瘦挺拔。
他下笔刚劲有力,有股气势似乎都能透过纸张袭面而来。
字如其人,果不其然。
时未决挑着眉把纸递给她。
凌双接过来,轻声念道:“原来是这个煜……”
她侧目去看他,“连煜。”
“嗯。”
她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几遍,“连煜……”
耳畔的声音清脆干净,时未决还是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不禁握着她的手合拢在掌心里,继而缓缓俯身……
绵软的舌尖顺从地由他吮弄,那些微湿的秀发不经意扫在脸颊、唇边,柔软细腻,带着春天雨季独有的湿意和清新,令人心猿意马。
柴房外,细雨潺潺,雨点沿着房檐汇聚成一串,叮咚叮咚打在院子里的葫芦架上,将叶子洗得新绿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