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际,枫叶正红。
诺大的皇宫,在这时节愈发显得空旷寂寥,唯随风落下的翩然红叶,带着几许的生机。
而那仅存的生机,也随着叶落尘埃,转瞬即将逝去。
果然,秋季,有种难言的寂寞萧索。
满山望去,红叶森森,非凡茂盛,在晚霞万千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来到南郡已经月逾,竟不知还有这样巧夺天工的美景所在,乔言在轿子里探出头来,惊讶于眼前的景致。
“小印子,就在此处停了吧。”
轿子前方的内侍模样的男子听后,遂挥挥手,回身挑起轿帘。
白色长裙拖地,腰间是枚玄色的腰坠,形状诡异,看不出雕画的是什么物事,下面系着长长的绦穗,随风摆动,煞是好看。接着,是一双不染纤尘的纯色绣面锻鞋映入眼帘。
鞋子的主人站定之后,扬手说道,“遣那几人回了罢,我突然想下去走走,散散心。”
小印子阴柔狭长的凤目扫了轿夫们一眼,那四人面面相觑,竟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下意识的打个激灵,规规矩矩的向原路折返回去。
等他再回首时,轿子里的白衫女子已经走出十几许,正不住的打量周围的景色,似是看的痴了。
瞧她沉浸风景的模样,小印子只得没奈何的开口,“小姐,此处尚距流炎殿甚远。”
乔言倒是不甚在意,“那又何妨,本来只是场酒宴,又没什么正经事。”
“真就是为了看风景便弃了轿子?”小印子语气平静的问道。
“是啊,轿子里气闷的很,不如出来走走的好,”乔言忽的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小印子摇摇头,那人一笑又老神在在的优哉游哉赏景去了。
她不知道么?这样最好,小印子加快脚步,跟上乔言的步伐,边暗暗的想着。那几名看似轿夫的下人,他曾在慕王府见过,且不论他们是敌是友,仅是受了梁筠的指示暗中监视,光是这事儿就让他怒意横生。
如此,让她心无旁骛的欣赏景色最好,左右有自己在旁保护,想来也出不得什么差错。
乔言这边美滋滋的赏玩风景,却不知道流炎殿里已经有人大为不快。
东宫,是后宫中正位居所的总称,它不仅是后宫的代名词,也是皇家权利的核心处。
南郡皇后病殁多年,梁盟没有再立新后,这座流炎殿自然就赐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府,只是先后静依的寝殿还空着。
身着梅红宫装的女子在大幅的锦绣河山屏风后来回走动,鞋底踏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众宫娥太监站在屋角,大气也不敢出。
总管太监杨得意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对宫装女子说,“已申时两刻了,娘娘还是……先用膳……”
宫装女子蓦地回身,柳眉倒竖“还没见个人影儿么”杨得意唯唯,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美艳的女子,勉强回答,“回娘娘,辕门那儿的守卫回话是这么说的。”
那个原本该在一个时辰前到的少傅卿,现在还是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哼哼,”太子妃冷哼出声,“端的好大的架子”
“娘娘还是先消消气吧,但凡有点才学的文人都有个拿腔作调的毛病,何况那个少傅卿是个真有本事的主儿,娘娘不正是看中了她这点么?”
太子妃稍稍舒了口气,坐到软榻上,一手撑额角苦笑道,“捷清姑姑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她若是不来赴宴,本宫才真是……自讨了场没趣。”说完,太子妃挥了挥手,一众下人纷纷退了下去。
被唤作捷清姑姑的是个中年宫女,她头上挽了个发髻,身段瘦长,带着一股精炼的利落。她本是樱耀宫的六品女官,是影妃的“得力助手”,是得力助手不假,但却实实在在的是太子妃安插到影妃身边的“心腹”。
见她来,太子妃有点惊讶,“就这么进来不怕暴露行踪么?”捷清微笑,“您多虑了,刚这屋里站着的,哪个不是您的亲信呢。”她稍微停了下,“依奴婢看,您实在不必如此焦躁,说到底,乔言是臣子,您是主子,她就是胆子再大,您的话,她还是得规规矩矩照办的。”
“这倒也是,你说的这些本宫何尝不知,只是,今天好没来由的心里烦躁。”瞧太子妃懊恼的神态,捷清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
眼前这个太子妃,可是她和香梨看着长大的,那会儿明明还是个满地乱跑的顽童,如今已出落得这般美艳大方。哎,要是香梨能看到就好了。
想着想着,捷清的脸色黯淡下去,而忙着着恼的太子妃没有注意到。
“好了,好了,娘娘,少傅卿到了。”杨得意的语气有点藏不住的兴高采烈。盼了快半天了总算是来了啊。
捷清对着太子妃点点头,转到里间去了。她今日来就是冲着乔言,先前影妃没在乔言那儿讨来好处,她怕太子妃太年轻在乔言手里吃亏上当。
“那样的一个女人,不得不防啊。”自己低语着,捷清从里间听到脚步声,赶忙屏住呼吸。
乔言跟着杨得意走进内殿,只见太子妃霍佳燕已经站起身,对她笑道,“眼看天就擦黑了,少傅卿怎的才来。”
她笑语盈盈,但从她的眼里乔言看到的却是隐忍的怒意,乔言恭敬的微微敛衽对她行礼。
几番客套话之后,乔言坐在了她的对面,这时宫女捧来茶点放到两人面前,然后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乔言和太子妃两人。
原本是打算说的委婉一点,但现在的霍佳燕却是没了那份耐心,她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本宫听闻早在月前,少傅卿初到南郡之时,影妃娘娘便存了爱才的心思打算拉拢乔卿,似乎乔卿并没有接受,是么?”
乔言稍微愣了下,太子妃这么单刀直入的切入主题,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片刻,乔言恢复平时的浅笑,淡淡的开口“娘娘所言不虚,确有此事。”
霍佳燕好看的眉毛高挑,语气里带着疑惑“当今南郡的后宫都在她的手上,乔卿这样拒绝,就不怕找来杀身之祸么?”
“影妃娘娘确实把持着后宫之事,但以臣看却是未必如娘娘所说的那样独拢群芳。”嘴角勾起笑意,乔言指了指太子妃,“娘娘今天能把微臣召来又说出这番话,这本身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霍佳燕眼珠不措的看住乔言的脸庞,这种浅笑中透着冷漠的神情让她似曾相识。没来由的,方才的怒气和不快居然烟消云散了。或许是乔言这种爽快的说话方式,很让自己满意吧,她暗暗的想着。
见她晃神,乔言也不催她,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似是不经意的赞了一句,“没想到还能喝到出云的云辉茶。”
“什么?”霍佳燕没听清楚似的问道。“没什么,臣只是觉得此茶清爽绵口,不由称赞罢了。”
她看了眼乔言杯子里的茶水,方才,她确实听见了出云两个字。半晌,她轻声询问,“如果,本宫说出和影妃相似的话来,会不会也被乔卿严词拒绝呢?”
“还是,本宫应该先请教乔卿的意思,要怎样的条件,乔卿才能应允为东宫效力?”
东宫……
听着这近乎呓语的声音,乔言错开目光,落在那扇硕大的刺绣屏风上,象征着富贵的牡丹大朵的盛开着,两只蛱蝶绕着花蕊翩翩起舞。
“这个,恐怕……微臣难以从命。”
听到乔言毫无商量余地的回答,太子妃霍佳燕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难怪影妃要忍不住对你下手,她的想法,本宫现在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这句话倒是吊起了乔言的兴趣,她饶有趣味的用眼神询问。
霍佳燕也微微笑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你可知道在这间密室里,本宫有多少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了你的性命而不被人知晓么?”
她话音刚落,灯烛瞬间全部熄灭,一下暗了下来,原本空荡的房间里凭空多出几道黑影,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能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是黑纱蒙面,在黑暗中,乔言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手中明晃晃的武器正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