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娘娘是早有准备了啊。”语气里是淡淡的无奈。“只是,我有一点始终没弄明白。”
“说来听听,说不定,本宫可以在你临死前给你解惑。”
“乔言来南郡不过两月有余,自诩深居简出,也不记得有哪里得罪了这许多人,个个都是冲着我的这条性命来。微臣一直不解,个中原由还请娘娘指教。”
黑色笼罩着的房间里,霍佳燕冷冷的娇笑听起来倍觉渗人,她笑够了,用好看的眼睛看住乔言的双目,“在来南郡的路上,乔卿对慕王爷作的那番宏论,恐怕没有谁会不对你上心吧。”
乔言这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但在黑暗中,没人能看见,只听她用苦恼的声音说道“原来如此。”
“不止如此,”霍佳燕继续娓娓道来,“这数十日中,你在朝中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让人侧目的事?让几大王爷对你都心存觊觎,就是慕王爷现在自请去边关巡查不也是暗中得意与你?”
乔言心里一惊,梁筠去了边关?什么时候?怎么她没有接到一点消息?她想起自己那日下朝后在甬道与他相遇的情景。他问她平安时期何以再保平安,她回答,以危难处方见安然,以平安处,只藏祸端。没想到,那个梁筠真的就按照她说的做了,居然自请命的跑到边关去巡查?
“乔言啊乔言,你倒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先前的南郡内部如同一架天平,本是势均力敌的态势,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杀出了个你,你说,这么有力的棋子谁会不去争抢呢?可你,偏偏又作出个清高的样子,谁都不肯依附,如果本宫想的不错,这些人中,东宫太子是唯一也是最后想拉拢你的人,既然这一次的机会你也不打算把握的话,那么,本宫也就只好顺水推舟,替这轮争抢收尾了,你说是不是?”
清冷暗哑的声音接过去接着说,“何况这是人人都想做的事,娘娘这么做是顺了所有人的意思,所以,即便我此刻葬身于此,娘娘也不必担心惹上什么麻烦。早听闻东宫太子的太子妃精明善变,手段极高,乔言今日算是见识了。”
周围的黑衣人渐渐围拢过来,同时,太子妃略带不忍的轻叹,“再好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只有毁掉,乔言,你认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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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瞧见没有,那位,就是现在九殿下的少傅,乔言乔大人。”
“我刚才就这么看了一小眼,哎哟,听说她学问倒是好的很,只是这长相……”
几个小太监聚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议论着,其中年长些的那个瞪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你懂什么,要是个美人影妃娘娘能让她当上这个少傅卿嘛。”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都纷纷应和,被责备的那位小太监忽然又疑惑的说,“哎,我说几位哥哥,不是都说少傅卿大人身边有个长随,和她是寸步不离么,怎么这会儿没瞧见呢?好像是叫什么,恩,什么小印子的是吧?哎,小明子,你倒是说说,那是个怎样的人物?”
被点到名的小太监,满脸的不知如何是好,为难的搓搓手“我也是只见过印公公一次而已,要说起来,同我们一样,有眼睛有眉毛的,咱们有的他有,咱们没有的……他也没有。”
围着他的几个人愣了下,随即哄堂大笑,年长的那个擦着眼泪点着他的脑袋“你这个小鬼头,没两句正经的,成了成了,都散了吧,干活去。”
众人散去,长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立柱的阴影里一双狭长的凤目冷静的瞧着,他在庆幸,庆幸自己遇见了那个淡然如水的女子,庆幸那女子收留自己,更庆幸自己没有和这些人沦落到同样的境况。
没有尊严,没有灵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安于现状,仍苦中作乐。
心甘情愿的低眉屈膝,才是最可悲的命运。
他抬起眼眸向院落当间望去,那是流炎殿的密室所在,而那个让他如获新生的人此刻又如何了呢?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忐忑,颈后的汗毛也跟随着血液的跳动不安起来,小印子眼神暗凛,这种不安,这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预感让他几乎立刻就要冲进去,把她带出险地。
他身形刚刚一动,耳畔却传来低低的声音……
“别冲动,真有什么事,自会有人出手。”小印子倒吸口凉气,若此人是敌人,那么方才……
大内皆是高手,东宫密室周围布下的警戒尤甚,小印子没有说话,用不悦的眼光看向身后。
“你这么进去不是害了小姐么?”萍儿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邪魅的男人,暗自运气,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他说着。
小印子皱眉“已经进去近半个时辰了,只怕……”萍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险些惊呼出来,“果然不好”
原本尚有一丝灯光透出的小屋已经暗黑一片,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气让两个人大惊失色。萍儿勉强稳住心神,抓住已经腾身预跃的小印子的衣角,“不可,小姐自有安排。”然后,她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补上一句,“假如……也只能是指望黄莺能够来得及……”
袖子里的双拳紧紧卷起,指节因为紧张而泛出青白色,邪魅的凤目杀机频闪,此刻的小印子已经顾不上询问事情的究竟,他心里只存了一个念头:假如乔言有三长两短,他定要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夜幕越来越凝重,几日来的秋雨让这个晚上的夜空寂寞的没有一颗星子,如同一张巨大的墨色帘布罩在头顶,南郡,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秋夜了。
悔尘在禅房内焚起一炉白檀,凝视着东方,皇宫大内的方向。白日里金黄璀璨的琉璃瓦,傲然庄重的蟠龙柱,朱红錾金的砖墙,一切的一切都隐藏在无尽的黑幕中。
众生苦苦追寻,向往一生的锦衣玉食,皇位权柄都敌不过一个无月无星的夜。
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目如电。然世人,多为欲障遮住双眼,碌碌无为的辗转在无休止的轮回,让神佛也不禁为之叹息。
悔尘放下手中的数珠,他想到自己一直追随的那位主子,心念已动而不自知,对他的这份执念自己又该不该再次相劝呢。
寺僧们开始做晚课,或低或高的梵音弥漫,悔尘收回打量夜空的目光,悠然一叹:这会儿他的人已经到了吧。
***
黑暗中,乔言颇为无奈的问,“时不我待,身不自主,娘娘……何苦呢。”
太子妃霍佳燕没有说话,未得到她的命令,那些死士也只能围而不攻。
良久,霍佳燕听见那个女人柔哑的嗓音慢吞吞的吟诵,“萱栖于木,生于中谷,其叶蓁蓁,或可采之。既而采之,躬自珍之。”
简短的话仿佛被注入了咒语般在她的耳边炸开,轰得她动弹不得。
“娘娘可曾听过这几句么?”
她的声音继续传入耳蜗,恰如一枚石子落进心湖,击起圈圈涟漪。
那人,那个最疼爱自己的人不是早已经含恨离世了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毕竟经过九死一生的坎坷,霍佳燕强吸口气,平静心神,声音却是抑制不住的打颤,“你……如何得知?”
淡淡的兰花香气萦绕在鼻尖,霍佳燕惊觉乔言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不过寸许的地方,黑暗中她明明看不到乔言的脸孔,却能分明的感到她的气息,甚至她的神情。
平静中带着些许沉痛,疏离间又有着莫名的亲近。似是荒野中共生的曼珠沙华,风沙过后互相依偎的温暖。
许久许久,霍佳燕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退下众人,自己点起桌上的灯烛。
烛光摇曳,柔和的橘光均匀的散开,越过突突跳跃的火苗上,霍佳燕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消瘦孱弱,相貌是那种一眼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在意的平凡,然在那普通的脸孔上镶嵌着一对深若寒潭的眼眸。
轮廓柔美,平滑的线条收到眼尾,稍稍有些上挑,漆黑的瞳孔隐藏在淡蓝色的眼白中,不同于他人,竟是画眉鸟般的妖娆。
目光下移,最终落在颈间,幽黑圆润的珠子在衣领处闪着冷冷的光华。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