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怕我？”韩十四皱眉。
“没有。”
她与韩十四的相处其实并不多，短短几次谈不上了解与否、惧怕与否。他待她友好，对她也极其包容，但她也确实感到不安。
他待她周全，可周全里总好像藏着目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狩猎者相中的猎物。
“我不接受贿赂的，我爹也不接受。”
韩十四笑了，只是被逗笑还是被气笑，有待考究。
“你觉得我在行贿？用一副金耳坠？”韩十四反问。
“不论是不是，我都不会收的。”何晏之认真道，“我很感谢你同我爹说愿以师门秘术来治疗我，”看向韩十四，“尽管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所谓的治疗方法是什么……”
少女方才还因运动过度泛红的脸颊在此刻随着心脏的平稳而逐渐恢复白皙，她的一双杏眼睁大，言辞诚恳。
“可这并不能作为你用来要挟我爹爹的筹码。”她顿了顿，“我也是。”
闻言，韩十四的身子一僵，再次看向何晏之的目光复杂。
他的眼睛看向她，可又好似在看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
“韩大人，如果我的康复需要我爹爹用什么东西来换，那我宁愿一直——咳咳——”
何晏之许是心急，顿时又咳嗽起来，她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捂着嘴，急促地呼吸逼得她眼眶发红。守在屋外的阿秋听见动静顾不得敲门直直推门进来扶着自己小姐，她不满地看了一眼韩十四，韩十四身旁的卓全注意到阿秋的眼神刚要开口却听到自家大人开口。
“带你家小姐回去好生休息，我等会叫大夫过去。”他收回目光移向别处。
何晏之被阿秋搀扶着出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站在厅中，向来直挺的腰板在此刻莫名觉得颓了些许。太阳西沉，余晖透过窗子扫过他的身上却没能落在他的身上，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阴影里。
让何晏之感到悲戚的不是他周身铺天盖地袭来的孤独感，而是一种已经浸透灵魂深处的长久的孤寂感。
长久，平静，宛若一潭死水。
“你以为我忌惮的是你？你不过是我用来置换你父亲的筹码。”
匕首狠狠插进韩十四的肩膀，刀刃抵骨被慢慢转着，钻心的痛让他的里衣被浸湿，他死死咬着牙，脸被憋得通红，脖颈处青筋凸显。
“解你身上毒，那就让你父亲跪着来求我。”
他的浑身剧痛无比，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同粉碎。匕首被拔出，汩汩流出的血液呈现暗红色。
眼前的画面一转，一抹鲜红的血色溅在眼睛里，他的眼前一片猩红，只感觉手中的剑被狠狠捅进一个人的体内。他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却被对方奋力抬起的手轻轻捂住了双眼，即将干涸的血迹刻进掌纹，掌心的茧子划过他的双眼，又落下。
“父亲！”
韩十四被梦魇惊醒，坐起身时已经是满头大汗。
几万年过去了，困扰他的依旧是那个梦魇，反反复复捕捉不到的也依旧是父亲的面容。
父亲、母亲、兄弟们……
没有人来看看他，他也看不到他们。他就这样看着寒暑更迭、日月运行，看着往来的魂魄投胎奔向各自不同的命运，只有他不断消磨着年岁。
三万多岁，虚长而已。
人的年岁有限，神没有。
何晏之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惊讶地发现门缝里被塞进一封信。信是韩十四写的，他的字迹刚劲有力，锋芒外显。
信的内容很简单，总结来说就是为昨日的事情道歉并且解释他并没有任何向何将军要挟置换的意思，送她耳环只是为了能够让她开心些，至于为什么要让她开心，心中解释道：使病人身心愉悦也是秘术治疗的一部分。
正当何晏之思考是不是自己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秀秀小跑进来。
“小姐！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送您的。”
“送我的？是谁啊？”何晏之收起手中的信。
秀秀点头，“不知道，送了就走了……送了……几顶草帽。”
“草帽？”何晏之茫然，思索了一下。
“大人！何小姐吩咐丫鬟将那些草帽都送回郑府了。”
待秀秀走远，卓福回到书房向韩十四汇报，后者练字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大人，您说这何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要送回郑府？”卓福不解，“她是还记得什么嘛？”
韩十四落下最后一笔，抬头道：“她只是失了忆，又不是脑子笨。”他放下笔，“把这些收了吧。”
卓福走上前，脑子里回味着自家大人的话，怎么感觉被内涵了呢。
这边下朝刚回到府上的郑时安正与退货上门的韩府下人撞个正着，他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厮拎着几顶草帽。
“郑大人，小的是韩大人府上的下人，前来替何小姐送还草帽，何小姐说谢谢郑少爷的好意。”
下人恭敬行礼，随后一句话直接把郑时安说懵了。
什么韩府、什么何小姐、什么草帽和郑少爷？
府内，郑时安拎着几顶草帽一脸迷茫。
“他刚才说的话，我怎么听着迷糊呢。”他问身边的侍从。
侍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爷，“老爷，那人的意思应该是说少爷送出去的礼，就……就是这些草帽，被何小姐退回来了。何小姐……就圣上特地下旨的那位，何将军的独女……”
能让韩府的下人来退礼，不是刚住进韩府的那位还能是哪个。
“何晏之？！”郑时安炸毛，“那他口中提及的郑少爷——”
侍从小心道：“应该是小少爷……”
毕竟大少爷郑潮生已经被自家老爷关禁闭在书房苦读了。
郑时安顿感两眼一黑，这蠢小子办得蠢事怕是第二日就会在朝中传开，到时候不仅会惹得朝中其他大臣嘲笑，还会惹得何岱前来。
“郑潮生！”
随后，郑府的上空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