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该嫁给清贫的秀子平淡一生,可一夜之间便充作官妓。
后本该流连各色风月场合,又一念之差做了他人的外室。
离凤位只差一步之遥时,偏偏有人以死上谏。
我冷冷地看着昔日清贵的探花郎。
若他再阻止,我便告诉皇上,此人曾对我不轨。
1
一朝锒铛入狱,族中年满七岁的男丁皆被斩首,女眷充作官妓。
官妓为朝廷特别设定,有大户人家抄家后女眷入妓,也有自小培养入妓的,都不是单有姿色。
所有官妓为了迎合宴会需要,都会学习诗书琴画等。
官员和妓女,本来是社会地位悬殊的两种人。
生活没有交集,但两者的关系却也是最为紧密的。
那日他与同僚一同处理公事后,应邀来掖庭作乐。
嫡姐还没缓过神,坐在铜镜前郁郁寡欢。
听到来的是心上人,更加悲痛欲绝。
付衡原本妻子的人选中有她。
没有这场意外,两人自当举案齐眉。
如今,算是云泥之别。
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最好便是被嫡母找个有潜力的秀子嫁了,从始至终都无悲无喜。
「再哭就割了舌头,都已经是妓了还要什么脸面,真是可笑,姑且给你十息数!」
管事的婆子口脂涂得血红,像是刚喝完人血的妖精。
步步紧逼之下,我忽然对婆子道:「她不去,就我去吧。」
总归是要去见人的,如果是相貌好一点的公子哥,我心里会好受些。
新妆袨服,招接四方。
我化上与自己以往不同的妆容。
湘妃色紧身长袍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把盈盈一握的腰身勒出来。
鬓发低垂,斜插碧玉传花簪,娉娉袅袅踱步到庭中。
欢声笑语突然停下来了。
我茫然地抬起头。
周围一阵抽气声,瞪着眼看我,接着便同友人低声细语地说些什么。
坐在左侧上首的公子神色漠然,让我冷静下来。
想起来管事婆子的叮嘱,我舞了一支清燕舞。
清风拂过,腰身扭动。
在丝竹声中舞完这支舞,我松口气准备退下去。
垂下头,看着脚下的红毯,腿一步步往后退。
「美人往哪走,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故意凑到我耳边吹气。
「我要下去了,请放开我。」
我拼命挣扎,眼角的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滚。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手背的湿意,撒开手把我掰过来盯着我:
「看清楚本小侯爷是谁了吗,只要让我开心了,你就能出了这地方,知道怎么做了吗?」
他说完话,大马金刀地坐在软垫上,长臂展开,意思不言而喻。
我含着泪摇摇头,「不……」
我不想这么快就交代了清白,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赵瑜,你不是刚收了个美人吗?忙得过来吗?」席上有人为我解围。
我的目光赶紧追过去,是个其貌不扬的公子。
我把他的样子记下来,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赵瑜想了想,跟自己贴身小厮密语一番,我大着胆子顺势退下了。
庭中又响起了新曲。
我走到门口,就听到赵瑜的小厮跟管事婆子说话:
「小侯爷看中了刚刚那个,你留着人,等我们小侯爷来要人。」
「这还是新来的呢,总得出来亮亮相吧?」
「你能保住人?」
「这……这妓子妖妖娆娆的,怕是能把人魂都勾了去,小侯爷真是给小的出难题了。」
「反正你看着办吧。」
一袋银子砸到婆子手里,顿时把她高兴得直点头。
我再想看时,门被推动了,我急忙往后靠,险险躲过去。
翠竹摇摆,树影婆娑。
我长叹口气,眉眼低垂地看着脚下的石子,一脚把它踢远。
在地上弹跳几下,飞到路过的人前。
我心一慌,把手挡着脸,暗求对方不要注意。
「这不是刚刚那个小妖精吗?」
是他的声音,我缓缓抬起头,果然看到为我解围的恩人,展颜冲他一笑。
「嘶,果然是妖精。」他一手握拳砸在手心肯定道。
我不喜欢这个词,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公子。」我正欲过去给二位请安,就被一道淡漠的男声打断了:
「今日的公事还没完,你我明日如何向上官汇报。」
「也是,我们走了,小妖精。」他居然跟我打招呼。
真是个温柔的公子,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见他快走远了,心里急,娇喝一声:「敢问公子姓名?」
他也是一愣,很快又释然地笑:「王生,生生不息的生。」
王生?我心里默念几遍。
王生身边的友人转过头来。
眼神深邃冷冽,像是要把我的衣服皮囊都扒下来,只剩下羞耻心。
他嘴唇张合两下,似乎在说「附和」?
是想说我依附勾结吗?
可是我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已经深陷在沼泽里了。
连着几日我都没有出去迎客,嫡姐和几个庶出的妹妹把我堵到角落。
逼问我:「你这个小贱人,是不是出卖身子找好了下家?」
「我是清白的!」
身上的轻纱被强行扯去,双肩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我冷得抱紧双臂。
可是庶出的姐姐还不肯放过我。
把我头上的花簪拽下来,扔到地上。
恶劣地朝我笑道:「去捡呐,爬过去捡!」
我咬着牙强忍着羞辱,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推到地上,头磕破了,流下一道血痕。
「起来,别装死。」
是嫡姐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是害怕了。
我感觉头眩晕得厉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美人?姑娘?苏月何……」
是他,我心生欢喜,唇角微微上扬。
「她醒了,莫不是在戏弄我二人?」
那道陌生冰冷的声音钻进我的耳里,刺耳得难受。
闻言,王生似乎要起身离开,我慌忙抓住他的衣摆,「不要——」
「啧。」王生又蹲下来,把我拉起来,拍拍脸颊,「睁开眼看着爷。」
我的意识开始和身体做斗争,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
明明是一张普通的脸,眼睛、鼻子、嘴都说不上好看,怎么就让我感到心安和在乎。
注意到我眼中的惊慌,他目光微微一凝。
叹口气道:「是不是被人嫉妒了,头都给砸破了。」
「她们嫉妒我这几天不用美色侍人,可她们不知道等我的是更加悲痛的事。」
我闭了闭眼,眉眼间的姿色让人挪不开眼。
「更悲痛的事?说来听听。」
王生摸着下巴好奇地问道,那人也投来注视的目光。
「上次非礼我的小侯爷,让小厮买通了嬷嬷,要我进他府上,我知那定是个无底洞。」
两人看着我都没有出声,似乎觉得习以为常。
我扯唇悲凉地笑笑:「等到那日,我就抹脖自刎,死在他面前。」
王生垂眸看着我的眼,略略有些动容。
「可别,你这样的美人,本就稀有,我给你想个法子,你姑且等两日。」王生蹙眉抿唇道。
自始至终我唇边都挂着一抹笑:「月何希望,死前还能见公子一面。」
王生颔首,拉着友人出去了。
我听到他叮嘱婢女,别让我伤口留疤了。
没想到,我这样的贱人,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有人关心。
「付衡,我快给我想想,怎么才能救回小美人,赵瑜那人你也知道……」
「凭什么?」
王生停住脚,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兄弟。
「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那是活生生的大美人,我只在画上诗里见过,就当帮兄弟一把。」
王生在付衡胸口砸了一拳。
付衡心中浮起一股躁意,低眸思量片刻道:「要不,你收了她,赵瑜不敢惹你。」
王生吓得看了一眼四周,悄声喝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连通房都没给我安排,就是为了让我娶表妹那个悍妇,我可不敢冒着腿被打断的风险。」
「养在外头便是,就当替她赎身,死活就看她自己了。」付衡表情轻松,随口道。
王生纠结再三,还是没决定好,见王府到了,摆摆手告别了好友。
付衡收回眼神,靠在轿子的软垫上,神色不明。
金屋暖,玉炉香,水晶帘箔云母扇。
屋内的女子无不穿红戴绿,笑语频频。
「大姐,你看我这簪子好看吗?」
「崔王府的嫡次子可是说要娶过做三房,我没答应。」
「要我走了,姐姐可怎么办?」
庶三姐苏月莲摸着发髻的翡翠玉莲簪,笑盈盈地靠坐在苏明月身旁。
嫡次子又没权又没钱,等家里长辈去了,什么都没了。
苏月莲可不是草包,但只要能让嫡姐不开心,她就是要说,苏家的女儿都漂亮。
苏老爷是个好色之人,除了正妻是个清秀佳人外,其他妾室通房是各有千秋的美。
尤以我娘的容貌为最,淡妆时欲比西子,浓妆时便找不出形容词了。
我坐在一旁郁郁寡欢,不知道明天苦难是不是就要来临。
嫡姐不知何时盯上了我,「苏月何,你还有没有再见过付公子?你告诉他我……」
「她哪知道,这些天她都在屋子里,什么也不用干,你还指望她给你叫英雄救美?」
苏月莲高声打断了嫡姐的话,其他姐妹也跟着笑出声。
我和嫡姐的脸色泛白。
屋里太吵了,我们苏家的女眷才来不久,现在还挤在一间屋子里同吃同住。
实在太恼人。
厚纸糊的窗,连月色都看不见。
高墙深院的围城里一片漆黑,真不知道自己活得有什么意思。
赵瑜终于来了。
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从梳妆台上挑了根铜簪,两朵小巧的梅花很别致。
「赵公子可是给了不少银子我才舍得你走,回头别忘了嬷嬷的恩情。」
嬷嬷身上的脂粉味熏得呛人,我强忍着,低头冲她点点头。
朱色垂花门前,赵瑜还似模似样地穿了身红褂来。
我嗤鼻笑笑,绕过他径直坐到花轿里。
「等今天晚上,爷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瑜被我甩了面子,脸色发青,甩开衣袖翻身上车。
「回府!」
抬轿的应声起轿,一颠一颠地朝西走。
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我撩开帘布望了一眼,就舍不得挪眼了。
「嗯咳。」
一位看不见腰身的婆子捂着嘴挡住我的视线,朝我瞪了一眼。
我不甘地放下手,拼命地搅动手帕,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才正襟危坐。
粉红花轿从闹市上经过,惹了某人的眼球。
茶楼上的王生回想那只白嫩的手,总觉得眼熟。
便附耳跟小厮道:「去查查是去了谁府上,轿中人是何人。」
「是。」小厮声音尖细。
走到拐角叫了几个黑衣劲装男子,低声吩咐主子的话。
黑衣男子动作很快,不过半刻钟,消息就到王生耳里。
「什么?是她?」
艳丽的剪罗纱灯似簇集的花朵,晶莹明亮的琉璃灯恰似当空圆月,花烛燃了近半滴落烛台。
我手里攥着铜簪,手心一出汗我就赶紧在布上擦干。
「哐——」
「小美人,爷来了。」
赵瑜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酒壶。
我心跳如同密鼓。
眼看着赵瑜捏着我的双颊,把酒壶口对着给我灌酒。
我摇头躲避,心里恨意集聚到极点,手里的铜簪发狠地往他手臂上扎。
「啊——贱人!」
一下……两下。
第三下时,赵瑜一把夺过铜簪扔到地上,清脆的铜声落地。
缴了械的我不得不停下来,胸口起伏不定。
我害怕了。
连连往后躲:「别过来,求求你了,放过我。」
赵瑜残忍地笑笑:「我这手还疼着呢,带刺的美人我更喜欢,待会到床上我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泪水濡湿我脸上薄薄的铅华粉,赵瑜替我擦了一行泪,轻抚了一下我的脸侧。
我更害怕了。
但身子已经退到墙根,无路可退了。
「美人,来吧。」
赵瑜双臂展开,似乎是要我给他宽衣。
我爬起来,欲趁他不留神一头撞到柱子上。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