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齐麟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但从高中开始，他习惯对我摆出着长者的威严。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金科玉律。
如果他生气，就一定是我的不对。
「小楠，你一直不懂怎么和人交往，哥哥会手把手教你。」齐麟总是这样说。
此刻，他又拿出那副审问我的模样，我的左手在桌子下面紧握成拳。
明明是齐麟做了错事，我心底却条件反射地开始自我反省。
真是可笑又畸形。
看我没接话，齐麟伸手就要来拉我。
坐在对面的宋昱抬手，用烤肉夹轻松地挡了一下。
油渍即刻在齐麟的西装上逐渐晕开。
「兄弟，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在公共场合抢人啊。」宋昱语气闲闲地开口。
齐麟语气不善：「我来找我女朋友，你一个野男人有什么脸说话。」
「女朋友？」
「女朋友？」
我和宋昱异口同声地问道，各自神情不一。
我挣开齐麟的手，笑得很讽刺。
我转过头向宋昱介绍，声音有些颤抖：「宋经理，让你见笑了，这位是我的表姐夫，半个月前官宣的。」
宋昱眼底划过一瞬的思忖，接着露出了然的神色，施施然站起来，挡在了我面前：
「原来是表姐夫，又是打电话，又是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享齐人之福呢。」
齐麟火气十足地想推开宋昱，却被宋昱反手往桌上一拨，脸差点蹭到烤盘。他往旁边一歪，只是沾了半脸的蘸酱。
从认识的第一面起，齐麟永远仪表堂堂，我知道他有多爱惜自己的形象。
此刻却像一只狼狈的野狗，从桌子上难以置信地抬起身来。
他的怒气几乎藏不住，用纸巾三两下擦擦脸，把沾着污秽的纸巾砸到我脸上，狠狠地说：「尹思楠，你有种，你迟早要后悔的。」
说完就转身离去，顺脚踹翻了座椅边的垃圾桶。
「啧啧。」宋昱摇摇头，「现代社会了，竟然这么封建狂妄。」
他看着被打翻的一桌子，面露遗憾：「可惜了我刚烤好的五花肉。」
我从心底的巨震中缓过神来，慌忙向宋昱道歉。
他却摆摆手，气定神闲地吆喝服务员：「劳烦给我们换张桌子！」
转头向我眨眨眼：「有什么好道歉的，天塌下来先把饭吃饱了。」
8
像是一个痨死的饿鬼，那天晚上我吃得很撑很撑。
宋昱没有八卦的癖好，光是看我吃，他就收获了不少快乐。
「人不可貌相啊，尹思楠，看你瘦瘦小小的，竟然这么能吃！」边说边神色愉悦地往烤盘里放肉。
俨然一副投喂流浪猫的悠闲样。
我顾不上说话，一心想把满腹的愤恨，化作进食的动力。
齐麟还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会后悔？
他被我捧得飘飘然，已经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定位了。
直到所有的食材都烤完，我也撑到了嗓子眼儿。
我基本只管吃，齐麟又破坏了气氛，我有点过意不去。
「宋经理，嗝，我去结账吧。」我拎着包腆着肚子往前台走。
宋昱没有拦我：「去吧。」
出了店门，和宋昱作别，我没有去地铁站，而是一步步往家里走。
隆冬的夜风很冷冽，却刚好可以帮我把脑子里的混乱都吹走。
无论齐麟来不来找我、不管他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铁铮铮的现实就是，我被玩了五年。
我停下脚步，打开手机相册，收藏页的第一张，就是齐麟和文秋枫的官宣截图。
他们笑得那样灿烂，与他们指尖的同款钻戒那般闪耀。
一阵强烈的恶心从胃部窜起，我扭过头，扒着花台大吐特吐。
让我自己也意外的是，从头到尾，我都只涌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没有一滴伤心的眼泪。
终于，我吐到只有酸水，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瓶打开的矿泉水，和一叠纸巾。
宋昱的声音很平静：「擦擦吧。」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默默地接过来。
一切收拾完，宋昱陪我走到小区门口。
「宋经理，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宋昱云淡风轻：「你帮我完成了那么多工作，适当关心下属，才让我这个领导走得更远。快进去吧。」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我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更加卖力。
「好员工，好好干。」宋昱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9
齐麟那次发疯后，暂时没有再出现，我却在一次商务对接时，遇到了文秋枫。
风水轮流转，她竟然是我们合作的乙方项目人员。
高考结束后，我再没有单独去过文家，除了春节不可避免的亲戚聚餐。
在姨妈满溢着优越感的夸耀中，我得知她出国留学，学的艺术专业。
原以为她会继承文家的生意，没想到她竟然去了这个小型公司。
看到我坐在宋昱身边，文秋枫的脸色微变。
她拿起文件走到屏幕前，开始向我们阐述他们的策划案。
「我们预计，按照这个方案，将会节省……呃……大概是……」她的陈述卡了又卡，额角的汗珠在投影的光线下分外明显。
乙方负责人是个严肃的中年女领导，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她先是向宋昱致歉，然后冷冷地命令文秋枫：「下来。」
她示意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小徐，你去讲。」
文秋枫回到座位，脸青一阵白一阵。
另一个女生扶扶眼镜，走上台有条不紊地讲解起来。
介绍完毕，对方经理问道：「宋经理，你觉得如何？」
宋昱点头沉吟道：「既然李经理有意培养新人，我这也有个后辈可以锻炼锻炼。」
说着看向我：「思楠，你觉得如何？」
我没想到宋昱竟然会把话头递给我，忙站起身来，斟酌着发言：「这个方案目前是改的第三版，我认为可以采纳。」
我顿了顿，走上讲台：「但如果在这几个方面能说得更详尽，我认为会更有实操性。」说着我逐点圈出，一一陈述。
全部说完，我心中有些忐忑地回到座位。
宋昱点点头，看向李经理：「思楠的思路和我相同，李经理怎么看？」
李经理眉开眼笑：「宋总带出来的人确实出色，就这么照着办！」
双方内容商定，签订了合同。
谈毕离场，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就在隔间里，我听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文秋枫，先前是你自荐要发言！我给你机会，你却不踏实准备！在万晟这样的大企业面前，到底在丢你的脸还是丢我的脸！」李经理全无人前的镇定模样，语气抬高了八度。
「经理对不起，是我没做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没听过文秋枫这样低声下气的认错。
「对不起有用吗？少去搞些花拳绣腿的事，谈案子你穿得花枝招展，拿不出来成果自己不觉得臊得慌？！」
李经理尖刻道：「我看对面的尹思楠和你长得有几分像，但别人的实力两个你都追不上，好好想想吧！」
李经理走后，文秋枫重重地踹了隔间门一脚，火冒三丈地啊了一声。
接着响起了微信拨号的声音，对方没有接。
「齐麟你这个傻逼，敢不接我电话！」文秋枫骂骂咧咧，拨给了另一个人。
电话很快接通了，文秋枫用委屈地控诉：「明哥哥，我今天过得好不开心，你来陪我嘛。」
对方答应得很干脆，文秋枫语气阴转晴，甜甜地撒娇道：「明哥哥最好了。」
原来齐麟和文秋枫的感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定啊。
恶趣味地，我在这个时候走出了隔间。
10
文秋枫看到我，眼中的错愕藏都藏不住。
「你听到了是不是？！」她又摆出那副习以为常的恐吓表情，「尹思楠，你敢往外说一句，我把你嘴撕烂！」
我没有理她，径自走到台前洗手。
「尹思楠，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我看着镜子里的文秋枫，纸老虎的模样，和高中时别无二致。
那时的我，又是为什么，那么害怕她呢？
我扯了一张纸擦干手，转头对着文秋枫：「李经理还真没说错，你光顾着打扮外表，忘记了打扮脑子。
「还以为我们是高中生呐，乙方小员工。」
文秋枫被戳到了痛处，走过来就要扇我耳光。
我故意没有躲，头被狠狠地扇到一边，脸即刻痛得火辣。
文秋枫趾高气扬：「别以为别人夸你两句，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尹思楠，你永远都是那个下贱的泥腿子、土包子！」
文秋枫的声调很高，传出洗手间，在回廊里大声回荡。
不过十几秒，李经理就面色铁青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先是看到气势汹汹的文秋枫，又顺着文秋枫的目光，看到了倒在洗手台的我，瞬间勃然大怒。
「文秋枫，你怎么这么心胸狭隘上不得台盘？」
说着李经理不停道歉，把我扶出去，要带我去医院。
这边的响动被宋昱察觉到，刚出洗手间，就和他撞个正着。
看我左脸红肿一片，宋昱面色铁青。
我没说话，李经理忙着道歉：「宋经理，发生这种事是我的失职，我一定妥善处理！」
宋昱浑身气压低得吓人：「先去医院吧，别的之后再说。」
把我交给宋昱，李经理走进去，用力把愣在原地的文秋枫拖上了车。
11
医生观察后，判断没什么大碍，给我开了涂抹的药膏。
宋昱却没那么好说话，坚持陪我再去做了一个头部CT。
他和李经理的眼神，几乎把文秋枫冻成冰柱子。
拿着报告单走回诊室的路上，我心里预测着一场好戏。
路上我偷偷给他发了短信：
「我在中心医院骨科诊区。」
我估算着时间，齐麟应该来了。
走进诊区，发现过道里果然热闹得不行。
齐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分别站在文秋枫一左一右，大眼瞪小眼。
质询的怒火，几乎要把文秋枫烤干。
「我跟你订了婚，你他妈竟然脚踏两条船？」
齐麟的这声发问无比振聋发聩，把过道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我简直想发出大笑，却又怕牵扯得脸痛。
宋昱认出了熟面孔，轻轻吹了个口哨：「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骚扰表妹的表姐夫。
「哟，怪不得火气大，原来头上长草两米高啦？」
齐麟循声望过来，见到我俩，脸色异彩纷呈：
「小楠，你怎么又和这个男的在一起？！
「你的脸怎么了？」
挨了一路骂的文秋枫顿时抓住了重点：「齐麟你和这个贱人什么关系？！」
齐麟这样习惯了高傲的人，哪里可能让自己陷入被指责的境地。
他先发制人，直接伸手甩了文秋枫一耳光：「你有脸来问我，你解释得清这个男人吗！」
齐麟的力道不小，文秋枫被打得一下子扑倒在座椅上。
旁边穿着机车皮衣的红发男人一直安静如鸡，瞧见动手了，扯了个理由速速遁了。
李经理对这场闹剧实在无语，迎着我们去问了医生，得知我没有大碍，她结算好医药费，便先行离去了。
宋昱也带着我离开了。
抛在身后的，是齐麟和文秋枫的一地鸡毛。
12
回去的路上，宋昱一句话也没说。
他在生气。
不是对文秋枫，而是对我。
到了我家小区门口，我道了一声谢，要打开车门。
宋昱却没有开车门锁，他按捺着愠怒，目光直视车外热闹的小巷。
「尹思楠，今天的闹剧，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果然是阅人无数的职场老油条，一眼看出我的小伎俩。
我坦率地承认：「好不容易有公报私仇的机会，我不打算错过。」
宋昱嘲讽地嗤笑一声：「所以你就选择了自我伤害的方式。」
宋昱的目光转向我，锐利得要把我洞穿：「我恰好就在洗手间外面等你，里面的动静我一清二楚。
「你故意激怒她，让她打你，是不是？」
封闭的车里，我的心虚无所遁形，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机。
宋昱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左脸，带来一阵温热的微痛。
他叹了一口气：「你表姐以前欺负过你是吗？」
温热的眼泪突然盈满了我的眼眶。
齐麟这么多年，都没有过问我和文秋枫的事情，他只是告诉我，文秋枫不懂事，不要和她置气。
姨妈的主动收留让父母感激，他们又在外辛苦，我更不会和父母讲这些。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关怀的语气，询问我这段经历。
我想下意识地摇头否认，却没有动作。
眼泪啪嗒滚落到他手上。
宋昱扯了几张纸巾，轻轻地给我擦干：「你别哭，别把药冲散了。
「我想和你说的不是别的，想报仇，当然可以，我站在你这边。
「员工挨了欺负，我这个领导的脸面往哪放？」
他又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但你不能采取这种自我伤害的笨办法。要欺负回去，我们有更隐蔽的方式。」
我讶异地看着他，这番话和他文明的形象全然不搭，透着以牙还牙的市井气。
像是让我确信一样，他粲然一笑，又恢复平常的样子：「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狡猾的正义感。」
他打开车门锁：「快回去吧，再坐着就要叫你请我吃饭了。」
我这才回过神，向他深鞠了一躬，开门下车。
宋昱嗤地一笑：「跟个小学生一样。」
13
宋昱说的不是空头支票，接下来的日子，他对这个项目盯得很严。
作为被他着重培养的下属，我自然事无巨细、从严把关。
这个单子利润很高，李经理为了表示诚意，曾保证会辞退文秋枫。
宋昱却宽宏大量：「我们不喜欢把事情搞得太难看，给她一个机会，看她项目表现吧。」
李经理这样的人精，怎么能听不出言外之意，她给了我们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文秋枫的噩梦。
跑现场、写报告、他们组里所有细碎繁杂的活都变成了她的，加班到深夜12点是常态。
还要迎接我一次次质疑和挑刺：「这里不够具体，麻烦再改改。」
文秋枫对我恨得牙痒痒：「尹思楠，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故作意外：「我只是公事公办，文小姐和我有过什么仇吗？」
文秋枫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想发火又只能咽下去。
她愤愤离去，我的目光回到屏幕，心底闪过高中的片段。
那时文秋枫满心想着偷懒，把她的作业一股脑儿甩到我桌上，必须要先写完她的，我才能写自己的。
高中的作业量大，两个班的内容又不一样，还要模仿她的笔记。
我常常熬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觉。
这还是文秋枫不找事的情况下。
如果哪里惹到她，她只会一次次撕碎作文纸，叫我重写。
我把文秋枫前后提交的版本放进一个专门的文档，慢慢地竟然累积了几十个。
报复的快感在我心底升腾，又夹杂着一丝恻隐。
我迅速把它清除。
文秋枫，当初折磨我的时候，你有过一瞬间的不忍吗？
14
宋昱说他帮了我忙，我应该请他吃饭。
我欣然应允，请他吃路边麻辣烫。
宋昱长手长脚，还穿着笔挺的西装，坐上路边的齐脚塑料矮凳，着实费了一点工夫：
「尹思楠，你能不能有点诚意，请领导吃饭就这么抠？」
我大剌剌地把装着烫好的菜的铝钵放到折叠桌上，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宋经理，你先吃一口再说话。」
宋昱将信将疑地吃了一筷子，神色有所缓和：「还可以。」
「那是，不好吃能带大恩人来吗？」我得瑟地说。
「这段时间出了气，舒服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舒服，也不太舒服。」
宋昱挑挑眉：「觉得冤冤相报很无聊？」
我沉吟一声：「……算是吧。但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又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宋昱无所谓地说：「只要能保证项目高质量完成就行。」
吃到一半，手机振动起来，业主群里弹出了@全员的消息。
10-1203：「楼下有个男人杵了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动作，怪吓人的。」
9-201：「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分手求和的啊？」
10-502：「我看像，现在年轻人动不动搞些自我感动的蠢事。」
11-601：「要不要叫保安啊，把我家子涵都吓得不敢出门了。」
说着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我放大一看，不是齐麟，又是谁呢。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翻了个白眼。
宋昱一下子就猜到了：「表姐夫？」
「是啊，在我小区楼下当孟姜女呢。」
宋昱啧啧称奇：「他好像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生活逻辑。」
又说：「你才是那个和他谈过恋爱的对象吧？」
这个扎心的事实，通过别人的口说出来，好像已经不再让我难过。
我耸耸肩：「是的，但名义上什么都不是。」
我打量的目光往宋昱身上一转：「宋经理，你今天穿得挺好看的。」
宋昱微微翻了个白眼：「别给我贴金，我每天都穿得差不多。要借人找场子直说。」
我想了想，叹口气：「我只是感叹之前都没发现身边这么多活的男人。算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15
齐麟看到我一步步走近，冻得木然的脸上马上浮现出讨好的笑意。
他把手里的花束递给我：「小楠，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这家的马蹄莲吗，我一大早去给你买到了。」
真好笑啊，过去真切期待过的礼物，现在却作为补偿的道具出现了。
而我早已不需要了。
见我不收，他又翻出自己的朋友圈，那条官宣的动态已经消失不见：「我已经和文秋枫分手了。
「是我太后知后觉了，小楠，我爱的是你！」
一个人对自己的初恋，能有多么盲信呢。
此时此刻，我心底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我推开齐麟的手：「齐麟，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他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回答。
心死就是一种很客观的感受，它会让曾经在我眼中光芒万丈的男人，祛魅缩小成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
我两手插兜，揭开他的遮羞布：「你来找我，不只是因为文秋枫出轨了，还因为，她妈妈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对吗。
「你以为和文秋枫结婚，她家的产业就能变成你的。但你没想到，她父母这把年纪，拼出了一个儿子。
「他爸妈连亲女儿都赶出去上班，生怕抢了弟弟一点财产，哪能轮得到你？」
齐麟的脸涨红得像煮熟的虾，支支吾吾，我却还在发问：
「齐麟，这么多年，你有一瞬间，真的爱过我吗？」
齐麟忙不迭地点头，试图挤出一个深情的表情，却因为实在不熟练，而有些滑稽。
「齐麟，认清现实吧，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我转身走进电梯间：「你只是空虚无聊罢了。
「我被狗咬了一口，那我往后就知道要绕着走。」
我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齐麟没有再追。
爱，多么奢侈的字眼。
过去我没有拥有过真爱，不代表我就会永远不加分辨、饥不择食。
随意地用爱来指称非爱，既亵渎了爱，又羞辱了孤独。
16
我对文秋枫的挑剔持续了一个月，没有再继续。
我依旧厌恶她，但我更厌恶被报复心异化的自己。
高低位的转换给我带来了短暂的快感，但在以牙还牙之后，萦绕在心的更多是不值。
因为她的错误，把自己也变成一条恶犬的不值。
我的人生，不能只是被过往的藤蔓缠住手脚。
只有利剑斩断，我才能更轻快地步履向前。
在文秋枫生无可恋地送来第十版报告后，我挥了挥手：「可以了。」
她松了一口气，又不敢相信。
我看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说：「结束了。」
我依旧公事公办，却不再吹毛求疵。
三个月，项目结束。
庆祝的聚餐上，气氛融洽又活跃。
在双方的协力下，这个项目提前完成，效益比预期还高了两成。
有钱赚大家都开心，互相敬酒敬饮料，小游戏做得不亦乐乎。
在一片欢腾中，文秋枫端着杯子，避开人群走到我身边。
「尹思楠，」她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意外地看着她，拿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用太紧张，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文秋枫有些尴尬地笑笑，「虽然我知道，迟来的道歉比草都贱。」
我抿紧唇没说话，她又赶忙补充道：「你可以不原谅我，换位思考，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只是来和你说，我真的悔过了……」
我想了想，还是拿起了杯子。
她伸出手主动和我碰了一下：「起码我们都遇到了同一个烂男人，也算是共苦了。」
我无语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这还能成为我们奇怪的连接点。
文秋枫回到了座位，我们再没有别的交谈。
但这似乎也够了。
17
回去的路上，宋昱说顺路送我一下。
我暗自好笑却不说破。
他住城东我住城西，这路顺得实在有点远。
璀璨的华灯渐次后退，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双方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尹思楠，你觉得我怎么样？」
宋昱目光直视前方，神情很平常。
「能干、好心，」我诚实地回答，又补充道，「好看。」
他的声音如同泉水，清澈又明晰：「那你要不要从朋友做起，和我交往试试？」
那层透明的窗户纸，终于被戳破了。
窗外的霓虹分外美丽。我失神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吧。」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紧了紧。
我叹息着解释道：「不是你不好，是办公室恋情弊端太多。……你懂的，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有个薪资不错的职业，才能安身立命。」
宋昱的好，我又怎可能不知道。和他相处的日子，心底的悸动和安定都分外明确。
但我不能再色令智昏了。
宋昱却忽然轻快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不满意我呢！」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目光和我撞个正着。
「尹思楠，我三个月后就要离职回自家的公司了，那时候，你再考虑考虑我，好吗？」
不等我回应，他就轻轻地哼起歌来。
像一棵种子等待发芽。
像一颗方糖等待化开。
不需要催促、急躁，只需要等待暖风和温水。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
车子驶上环形高架，蓝紫色的宽宽灯带映在两侧，编织着一个触手可及的梦。
夜空明净，色彩如虹，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