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你父亲……已经没了！”
“殿下，您可别同绫婉开玩笑。”东绫婉愣了片刻，笑得有点牵强。
萧乾没说话，他知道东绫婉不会分不清这话的真假，只是，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任谁一时也接受不了。
“带进来。”
萧乾对外面唤了一声，就见士兵压着几个披头散发的人进来，那几个人一看见东绫婉就像看见鬼一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瑟缩着不敢抬头。
这几个人东绫婉认识，他们是随着东浩杰一同出门的几个侍从。
“二小姐饶命。”
“二小姐饶过我们吧……”
东绫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萧乾。萧乾接收到她的目光，却没有说话，只是给她倒了杯茶水，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她听。
东绫婉听着听着，目光变得幽寒起来，随即忽然一挥袖，手中滚烫的茶水便扫到了底下几人的身上：“你们……”
那几个人连求饶都忘记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都只是瘫软着缩在地上，不断给东绫婉磕头。
事情东绫婉都清楚了，只是东绫婉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将父亲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
“东绫婉。”萧乾拉住她的袖子，免得她过于激动。不到半年，接连失去两位亲人，这滋味可不好受！
想想东浩杰一世英名，广积善德，如今却落得被抛尸荒野的凄凉下场，这让为人子女的东绫婉如何接受？尤其，如今四个月已经过去了，便是尸身不被飞禽走兽所残食，也已被旁的尸体所掩埋。况且，东浩杰生前染了疫病，这病会传染，想找人再寻回东浩杰的尸骨是不可能的了。
萧乾其实很佩服东浩杰，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大身家，而是因为这个人的魄力。幼时，他便听过关于这位喜好周游的东氏家主的传闻，只是当时年纪尚小，有些事他不懂，直到后来被遣往封地，他才知道，东氏在当初的辽歌有着怎样的地位。
东浩杰早有迁居凉都的打算，然而各方面都未准备好，贸然离开，东氏会有很大的损失，但是东浩杰为了自家女儿在皇宫不受欺负，硬是举家迁进了凉都，如此贸然行事，后果可想而知，东氏近三成的生意都因此受到影响。
世家里，子女都得为家族的兴盛作出牺牲，很少有一个家族的主事人会如东浩杰一般行事，这等魄力，实在是常人难及。
东浩杰在外总是夸耀，自己这三个儿女，数这个幺女最是聪慧，得尽了他的真传。想这东绫婉是如此，东浩杰该是何等模样？又是什么人能教出东绫婉这样女儿？
原本萧乾还想找机会拜会拜会这位人物，却不想，人没见到，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没有萧乾想象中激烈的反应，东绫婉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她转身向自己的屋中走去。
萧乾不放心，就唤了她一声，东绫婉回过头来，语气平淡的不寻常：“殿下，可否让绫婉一个人静一静？”
萧乾心疼的看着她：“好。”
看看东绫婉的背影，又看看萧乾眼中那掩不住的关心，杨肇决定好好和萧乾谈一谈。
“各人有各人的路，若是擅自打破，便会有许多麻烦，你认为可是这个道理？”
“你想说什么？”萧乾看着眼前这个和他打哑谜的人，没有兴致去猜他话中的意思。
“你与她不合适。”杨肇也懒得拐弯抹角了，一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便道，“她不会属于你的阵营，只要萧巡在一天，就永远不会。趁你如今还能把持得住，及早断了对她的念想。”
“本王只是觉得这女子颇为有趣，欣赏她的才华，觉着没了怪可惜的。旁的，我心里有杆秤，不必为我劳心。”
“最好如此。”他的话杨肇是不信的，不过看他根本没有同他聊天的兴致，杨肇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萧乾没说话。
东绫婉的房门自上午便关了起来，直到傍晚才打开，门打开的一瞬间，萧乾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东绫婉所有的视线。东绫婉抬头看了他一眼，让开路放他进门。
两个人只是立在门侧，夕阳的光侧着打下来，相距不远不近的两个身形成了一幅静默的美景。
“可否请殿下帮绫婉一个忙？”
“你说。”
“送绫婉去淹郡，绫婉想为父亲办一场葬礼。”
萧乾沉默了一下：“好。那你可否先用晚膳？”
“嗯。”
东绫婉不会骑马，萧乾便让人去买了辆马车亲自送她前去。路上，萧乾一直跟在车侧，东绫婉知道他在外面，却也没有出声，只是掀开车帘看了她一眼，就又放下了。
淹郡与涟郡毗邻，儿东浩杰被抛尸的乱葬岗局黑云山不过五十里，众人在次日午时之前赶到。
“殿下。”被东绫婉叫住，萧乾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她，只听她又道，“此处病气重，殿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近前了。”
“你都来得，本王便来不得？我的身体能比你一个女儿家还娇气不成？”萧乾说完自己往前走了，东绫婉不好再说什么，也就没再开口。
乱葬岗，原本是一个小湖泊干涸后遗留的大坑，尸体横七竖八堆成了山，四处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大得惊人的蝇虫发出“嗡嗡”的声音到处乱飞，有时还会撞到人的身上、脸上。萧乾半挡在东绫婉身前，挥袖为她驱赶着蝇虫，温柔体贴得让人有点不敢靠近。
东绫婉望着他，错愕中还有些不解，不过半年时间，这人怎变了这样多？果真是个怪人！
东浩杰的火葬规格完全是按照百年前夷族仍鼎盛之时，一族族长的规格来举行的，上好的梧桐木将整个乱葬岗围住，东浩杰一人的丧葬仪式，这样大的一个乱葬岗，接近上千人的尸首，俨然成了一场千人合葬。
火舌越舔越高，五月的天，蒸得人发了汗，东绫婉抬袖擦着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大颗水珠，萧乾却将她向后挡了挡。
大火一连烧了将近三个时辰，因为无法辨认东浩杰的尸首，也就省了捡骨这道流程，却在同时有加进一道流程：东绫婉捧起一捧碎玉将其洒向坑中。
萧乾问及她这样做的原因时，东绫婉淡淡说道：“父亲信鬼神，也相信人死后有魂灵。这坑内魂灵多，父亲说，玉通灵，能养人，也该是能养魂灵的，说他死后要多陪葬些玉石。”
听了这番话，萧乾问她：“你信吗？”
她说不信。
士兵们将这个冢坑渐渐填平，东绫婉最后行了一道三跪九叩的大礼后，随萧乾又回了黑云山。
夜间，萧乾立在栏前陪东绫婉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