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轮银月当空而挂，像是一盏挂在天际的灯，仿佛要将整个人间都囊括在它的光辉之中。栏前，两人扶着栏杆，俱是抬头仰望那空中那轮玉盘，动作何其一致，只是，却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又是否如表相一般默契。
月光明朗，衬得东绫婉的身形愈发娇小，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身侧的黑衣男子静默地立着，孤傲而不失谦和，单单背影便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错觉，但在东绫婉眼中，这也仅仅是错觉。
那四个家仆下场如何东绫婉从未提及，因为她知道萧乾已经送他们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至于赏雪，她可要不起。
“丧礼的用度，绫婉回京后会着人送还给殿下。”
“一场丧礼罢了，本王又岂是小气之人。”
“殿下军资再充足，也是殿下的，不该浪费在绫婉身上，该还，还是要还的。”
萧乾侧过头来看着她：“我不曾要你还什么。”
“绫婉知道，只是，殿下，”东绫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绫婉不想欠人什么。”
这世间，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的女子，你倒也是头一个！
“你何止欠了我银子？”声音极轻，却还是入了东绫婉的耳。心中一阵，确实，何止欠了银子，最重的是人情。
东绫婉才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萧乾叹了口气：“好了，答应你便是。”话中带着一丝宠溺，只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发觉，“改日让仲演给你算总账，你这一个多月来的吃穿用度可全都是我的，少给一个子儿我都不饶你。”
东绫婉沉默了，萧乾笑了笑：“逗你的，当真了不成？”
“那般最好。”东绫婉声音淡淡，难掩疏离。不知她的“那般”又指的是哪般。
萧乾没有看她：“想离开了？”
东绫婉垂着眸：“府中无人做主，都等着绫婉回去主持大局。这些时日，搅扰殿下了。”
“外面乱，劝二小姐还是过两日再走。”
“殿下可别拿绫婉取乐儿，这世道，哪里不乱？”
“也是。”萧乾眉眼微斜，唇角带着浅笑，正说着，便将手向东绫婉腰间伸去，东绫婉躲开，声音微沉，显然对萧乾此等轻佻的举止有些怒气：“殿下！”
萧乾没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向她的腰间，东绫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自己掩在内衫后的荷包若隐若现。
“这么大了，为何还戴着此物？”
“绫婉做华少爷时，还只有十四岁。”
东绫婉带着此物的目的自然不止是因了这个，她是心中仍存着希望，盼着哪一日能寻到当年那人，将自己的东西换回来，那物，实在太重要！
萧乾拿眼盯着那只荷包，只是笑，半晌才道：“说来也是，这东西不成年便不能取下来，本王倒是那个不听话的。”
东绫婉看着他，这荷包，富贵人家大多会为孩子求上一个，在里面放些金玉之物镇邪锁命，萧乾有这个不算稀奇，可东绫婉还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殿下也有？”
“自然是有的。”萧乾看着东绫婉的眼睛，仿佛别有深意一般说道，“你若喜欢，我的也送你。”
东绫婉的心“咚”地一跳，这样的场景……
“喜欢吗？送你。”
“凑一对儿不好吗？”
“可我喜欢你的，怎么办？”
往日的片段在心头划过，那少年长了一双桃花眼，目光却澄澈如镜。十年，化齐郡，齐眉山，那个少年！
原来如此！
怪不得萧乾说“更早”，怪不得他请自己喝茶，还特意问自己可知道出处，怪不得那时提及齐眉山时自己的会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而出，原来，他就是那个少年！
东绫婉抬头，正对上萧乾带笑的眼，没错了，就是这双眼！
花神节那晚初遇，她便觉得这双眼甚为熟悉，那时她还以为这种熟悉感来自阿巡，甚至在那种情况下唤出了阿巡的名字，但随后，她便知道，那不是阿巡。虽然二人的眼睛长得极像，但她也只在那一瞬间曾恍了神。
怪不得她会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原来自己早在十多年前，就被这人骗了个彻底！
东绫婉看着他：“十年前，殿下可曾去过齐眉山？”
萧乾笑意不减，道：“记起来了？”
是他！果真是他！
东绫婉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眼中却滑过万种情绪，震惊，喜悦，纠结……种种情绪，皆落在那人眼底。
“那只荷包，殿下可还留着？”
“自然。”萧乾看着她，“想要回来？”
东绫婉点了点头，却听萧乾道：“那日来黑云山时赶路有些急，落在驿站了，你若想要，本王派人去取。”
赏雪是他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寻他，如今他自己提及当年的事，却又说将东西落在驿站了？
不过片刻，东绫婉便想明白他这是有意要留自己多待两天，只是，待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外面乱着，怕是得搅扰殿下几日。”
他看着她，目光如水般柔和：“不搅扰。”
夜间，屋里残灯如豆。
萧乾将那只宝蓝色的荷包握在手心，良久，又打开来，将那荷包中的半柄玉梳对在灯下细瞧，这玉梳是青玉质地，水头很足，分开的豁口不是很平整，梳柄上很光滑，只在最上方的边缘处，刻着一个精美而特殊的图案，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萧乾的指腹轻轻扫过那纹路，双眸微眯：“对你很重要吗？纳兰家的姻缘梳？呵，已经灭了族，又哪儿来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