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厢东绫婉回了府邸,就只坐在内屋沉思,下人送来了膳食,也是食不知味,早早便让人撤下了,赏雪二人见此也不敢多问,就只立在一旁候着,偏这时,门房来禀说是户部李大人的夫人到访。
其实东府和这位户部的李大人家没什么交集,不过就在不久前,因为李家那位小姐宫宴上出口不逊,才有了今日李夫人到访一事。
这位李大人名叫李建章,官居正四品下户部侍郎,刚刚过了能携家眷参加宫宴的门槛。李建章如今也就四十岁,一个没什么大背景的人,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置,也算可以了。
不过,这个李小姐一时嘴上爽快,便为自家父亲招了个不小的麻烦,东绫婉自认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被人家骂了当然不能受着,自然就拿李建章出气。
东家虽是商户,可这万贯家财不是开玩笑的,往吏部尚书手里塞点银子,再跟平日和李建章交恶的官员通个气儿,自有人往死里收拾他,那李小姐不就仗着自己是个官家小姐看不起她么,那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许是因为身子弱,许是因为生性如此,东绫婉向来不诉诸以武力解决问题,她觉得,动脑子就能解决的事还是动脑子,动手太脏了。
多年后回想往日,东绫婉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注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生活在争夺和算计中。
不可否认东绫婉不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先前做这些事的时候东绫婉的兴致还是不错的,不过今日,被萧乾那样一搅合,东绫婉哪还有兴致去见什么人,烦躁地挥挥手:“赏雪去处理。”
赏雪看着东绫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是在担心着什么。
告了声退,赏雪来到了正厅。此时,李夫人坐在下首,正悄声打量着府中的摆设,传言三大盐商财大气粗,如今看来果真不虚!
李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桌上摆着几个礼盒,显然是李夫人带来的。
赏雪自内堂出来,笑意盈盈:“李夫人久等了。”
李夫人向里张望了一眼不见东绫婉出来,心里有些恼,不过并未显在脸上,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赏雪言谈举止温婉有礼,不似寻常丫头般的小家子气。李夫人见这侍女有些姿态,又听她的名字,知是东绫婉的大丫头,心知不好得罪,客气道:“赏雪姑娘,不知是否方便见二小姐?”
“原本自是可以的,可惜今日去送蒲家公子时染了风寒,小姐说如今带着病,实在不宜见客,请李夫人见谅。”
“这……”李夫人知道东绫婉这是不愿见她,心下不免有些着急,这时,只听对面人又道,“我们小姐还说……”
李夫人是个明白人,当即向身后两个丫头打了个眼色将二人遣了出去,赏雪笑了:“我们小姐还说,李大人想要官运亨通,只在官场上八面玲珑是不够的,有时候从云变成泥,只因些不起眼的小事,譬如,李小姐的嘴巴。”
赏雪看着李夫人发白的面色,笑颜不变,却有着不寻常的威压,“这皇京里多的是贵人,祸从口出这个理儿想必李小姐还不甚明白,我们小姐说了,有些事,还是让李小姐看通透些,否则哪日误了李大人的官运,,那可就不好了。这些,李夫人可明白?”
“明白。”连府里一个丫头都有这样的做派,这些高门大院里的水可真是不浅!李夫人笑得有些苍白,“请姑娘转告二小姐,二小姐的教导我们夫妻必定记牢。”
“李夫人是聪明人。”赏雪顿了一下,又道,“二小姐说了李夫人时间宝贵,既然她不便见客,实在不敢耽搁李夫人的功夫”
李夫人知道对方这是下逐客令了,虽心里对于这丫头傲慢的态度有些气愤,但正如赏雪所说,她确实时间宝贵,这两日在朝堂上老爷被打压的狠了,她如今急着去报喜,便也起身告辞:“如此便不搅着二小姐了。”李夫人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那话,就劳烦姑娘了。”
“好说,李夫人慢走。”
赏雪折回时东绫婉的气已消下去不少,,听赏雪禀明今日情形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吩咐赏雪去查李建章,能查到是自己背后动手脚,证明此事并不简单,若非身后有高人相助,便是这李建章果真有本事。若为前者,东绫婉自要上个心儿,若为后者,李建章倒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赏雪应下了,这时,东绫婉又道:“吩咐下去,将各家给我盯紧了,不论是什么动静,立即报给我,尤其是荣远王府和王院判的府上。”
在京里待着,谁家没在别家府上安插几个线人,否则这京里整日阴风暗浪,早被人吞了去,连骨渣都不会剩下,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些年,东绫婉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过得很顺遂,可是,自从遇见那个男人之后,这平静的一切就渐渐被打破了,他让她感到危险至极!
晚间,略有凉风,间或虫鸣,清幽月光洒了一地,女子只着一层月白薄纱,秀发轻垂,缓缓踏入池中,激起一波波涟漪。
东绫婉将头枕在青石上,不禁又想起才离去的蒲璟,也不知他如今又在何处安身?不过,蒲璟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必是行程安排步步稳妥。东绫婉不再想这件事,她得将他清出自己的世界,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国运之类的,东绫婉全然不在乎,她要的只是保全一家人而已。眼下,尤数萧乾此人最为棘手,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哪里招惹到这个人,就算花神节那日的人真是他,貌似也是这人先来招惹自己的吧!
先前她觉得萧乾是只笑面虎,如今反倒觉得不恰当。他,是一个玉面骷髅,外表温良,内里却是空的,只包着一团气,除他自个儿,谁都看不着,摸不着,虚虚无无,他不来靠近你,你却得时时记着防着,你想先发制人,却找也找不见他的心思,偏又对这人不了解,想想也闷得脑仁疼!
至于王院判那边,东绫婉倒不担心,王仁志是个聪明人即使被查了也不会将她供出,私挪公账不过一人丧命,他们之间的交易却要株连九族,孰轻孰重,王仁志分得清。
那事萧乾已经知道了,那说不定旁人也知道了。相比之下,东绫婉觉得自己还不如担心担心这件事。
不过,这京城里,谁家没几件见不得人的事?
有些事不就是这样,你有我的把柄,我有你的把柄,然后大家相互牵制,相安无事。东绫婉向来是个玲珑人,她相信,藏得再深也是人,是人就会松懈,她不怕被人抓把柄。
要说这夺位之争,亦是各个大家族和高官们择主的时候,当然也有部分人是保皇党,只要当权人是皇室子孙,谁当皇帝都一样支持,这一类无非是最保险的,不必担心选错而受牵连。不过,不是谁家都有做保皇党的资格的,就这皇京中而言,怕也就礼安侯府这一家,所以这也就注定了,宋景怡不可能和萧家任何一个男人有结果。
东绫婉一直想将东府从这场风暴中拉出来,就像是礼安侯府一样,不过,显然,这不可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东绫婉怀着心事,不自觉吟出这句话。短短八个字,却如洪钟在耳,将人惊醒,只是这种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啊!
这样的时局,周围全是红了眼的赌徒,所有人都拿着全部身家在赌,赌一个可能的似锦前程。而她只是一介弱女子,纵她心思再深,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无依无傍,身旁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为了保全家人,阿璟走了,他并不自私,也并没有错,可是东绫婉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手握着全家人的性命,无人能理解她此时的惶恐与不安。
既然最终都要走这一步,那她或许真的该果断一点,与其做别人砧板上的肉,不如自己亲临赌桌,押这一局!
清幽庭院,传来破水之声,女子像一尾鱼,将身躯滑入水底,淡青色的温泉池像水做的玉,在空明的月色下,荡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