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不曾多想,踏进营口也不曾紧张,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营帐,东绫婉却手下一紧,不由想起那晚那件令人尴尬又羞于启齿的事,怎么去见他?拿什么姿态去见他?她有点心慌。
不等二人近到跟前,守卫便替二人拉开了帐帘,只见萧乾盘坐在榻上,全身被貂皮裹着,只露出一颗头和一只手,极其慵懒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棋子。看见她和萧巡进门,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笑道:“身子不好,便没敢出去接你们。”
萧巡笑了笑,拱手道:“二位堂兄,许久不见了。”
久吗?萧乾不久前才见过,不过坐在他对面那人,倒真是许久不见了。这人与萧乾差不多打扮,裹着貂衣,微撑着头,一派闲适,正是居南王萧翰。
“绫婉见过二位殿下。”东绫婉没有行礼,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体,以示尊重。
三个人的话似乎很怪异,萧乾先开了口,萧巡二人又哪来那么多虚礼?
实则谁都清楚,萧乾那话只是说给东绫婉听的,而萧乾与萧巡虽共患难过,但他们是敌人不是吗?两个都是心硬之人,不会因此而对彼此改变一丝态度。
萧巡那般开了口,同来的东绫婉哪有拆台的道理,自然是要随着的。正好,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萧乾,如今倒是个契机。
萧乾此人,自己必须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至少在她彻底想清楚前是这样的。
疏离,不论是她的语气还是眼神,都是刻意疏离的。
萧乾知道,那次怕是真的吓到了她,虽然他也下定决心要离她远一些,要给她足够的自由,告诉自己不能急,要慢慢来。
可是,这一刻,真正看到她眼中的疏离,萧乾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在看到萧巡站在她身旁,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随,他真的没办法不在乎。
敌人、堂兄弟、挚友、不可能的恋人、暧昧不明的情愫……让三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微妙,连空气中都流动着异样的气息。
帐内没了声音,变成了一种僵硬的平衡。
不过很快,这平衡便被一直未曾发话的人打破。萧翰笑了笑,声音十分爽朗:“许久不见了,还不上前来坐,华软的身子可经不起风,巡弟也快来暖和一下。皇弟抢了你主人家该说的的话,皇兄不介意吧?”
萧乾笑而不答,萧巡则与东绫婉一同上前来,笑道:“还说有何要紧事,原是二堂兄到了,怪不得了!”
赏雪上前撤了棋盘,换上茶水和点心便出去了,萧翰倒也不拖拉,开口便直接切入正题:“我此番前来,是有正事要同你们商讨的。”
东绫婉动了动眼皮,起身欲走。有些事,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可以听的。谁料此时,萧翰却叫住了她:“华软莫走,这事须得你在场。”
东绫婉顿住了身体,萧家人商讨的能是什么事?必定跟权力脱不了关系,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的事!
可是,萧翰既开了口,她能拒绝吗?不能。
萧翰见东绫婉坐定,才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这场夺位之争,我本无心参与。”
在坐其他三人同时眸光一凛,看向萧翰。这人只是闲雅一笑:“我本无心皇位,之前也不过是为了保命,保我外祖一家不受牵连。这天下迟早是你二人中一个的,来日待你二人决出胜负,我自会带我的人归降。在此期间你们要打仗,可在我的地盘上借道,唯一的条件是,将来留陈家一条活路。”
有奇异的目光在三个男人间流转,这时萧翰自袖中掏出一方帛绢展开,放到几人面前。那是一款战前条约,将萧翰方才所说,悉数收列其中。
至此,东绫婉仍有些发懵,如此便是退出了?
这般行径可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将来也只做一个无实权的闲散王爷,他就不怕这二人违背誓言?一方帛书可保不住他的性命!
萧翰,不像是涉世不深之人!
然而,萧翰似乎并未注意到三人的反应,仍是浅笑着将那帛绢推到东绫婉面前:“华软便做个见证吧!”
东绫婉平静的眼神看向萧翰,眸中流转着别样的情绪。半晌,提起笔墨,款款落下姓名……
“华软。”
东绫婉回头,看见萧翰正立在不远处,便屈身行礼道:“见过居南王殿下。”
“及早便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套。”萧瀚与东绫婉是茶友,在皇京中那段时日甚是交心,彼时,是萧家三人中同东绫婉混得最熟的。
东绫婉没有回话,萧翰也沉默了。
半晌,萧翰微叹了一口气,语气歉疚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望华软你,莫要怪我。”
“是呢,殿下身不由己!”东绫婉冷笑:“绫婉这等身份,只有认命的份,又哪里有怪罪人的资格!”
“我……”萧翰顿了顿,“你要怪便怪吧,可是华软,许多事不是你想躲便躲得过……你很聪明,却偏偏在感情的事上犯糊涂。”
“我只是不想涉及你们皇家争斗,与感情何干!”
“呵呵。”萧翰笑了,“成王败寇,他们两个,注定是一生一死的结局。”
“总会有两全之……”
“华软啊华软,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萧翰打断了她的话,“果真有那一日,你又希望谁生谁死?”
东绫婉紧捏着自己的衣袖,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停了,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她一直觉得萧翰是谦谦君子,可当他把这一切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她忽然觉得他好残忍!
“你好生想一想吧!”
萧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东绫婉立在原地,宽大的衣袖掩住她微微发颤的双手,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却都稳定不了早已紊乱的呼吸。
是啊,她逃不开的,自从十五年前第一次遇见萧乾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她与皇室的纠缠不清。萧乾啊萧乾,我前世究竟欠了你什么?
明亮的清晨,阳光打在人身上,带来些许暖意。
“大堂兄,我们阿婉便拜托你了。”萧巡一脸温和的笑容,说及“我们”二字时,似有似无般加重了语气。
“东将军之托,岂有照料不周之理!何况阿婉还是本王的军师,便不劳巡弟费心了。”萧乾语气淡淡回头,对东绫婉文雅一笑。
东绫婉的目光在二人间徘徊了一下,低下了头。萧翰见状,抬头望了望天,笑道:“时候不早了,莫误了吉时,咱们就此别过吧!”
“如此,便预祝殿下一路顺风。”东绫婉屈身行礼。
“你们也是。”
“阿婉,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别委屈了自己。”萧巡说这话时有意无意望向萧乾,萧乾轻挑眉角:“本王军中向来纪律严明,自不会委屈了她。”
东绫婉皱了皱眉头,唇角盛开一抹灿然的笑容,阳光的碎芒闪进她的水眸,显得光彩照人:“放心吧,我若不想,谁也不敢给我委屈受。倒是你,照顾好自己,路上小心。还有,注意饮食。”
萧乾站在东绫婉身侧,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黑眸幽深。
萧巡闻语很是满意,看向萧乾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轻快得意,利落的翻身上马,却又回过头来看她,眼中尽是浓浓的不舍。
东绫婉笑着挥手,看着那身影渐远,直到消失于大军阵前。
“不早了,出发。”
与萧翰道过别,一行人便也启程向化齐郡而去。
“咳咳”
“小姐,喝药吧。”赏雪端着药向东绫婉走过来。
从大邺国土最北向南而行,一路上即使行军并不快,气候也难免让人适应不过来,尤其是东绫婉这种娇气的身体,染个风寒高热简直再正常不过。
也得亏一路上军医们随时候着,东绫婉也早已是久病之身,耐得住些药性,否则,就她这病秧子情况,还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她的身子本就娇气,生病之后更是昏昏沉沉,一路车马劳顿,颠得人更加难受。一路走下来,东绫婉的脸色总是苍白的。
东绫婉看着赏雪,没说话。也不知萧乾是否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竟是派了赏雪来照顾她,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最不愿看见的就是赏雪?
东绫婉端过药,强忍着恶心一口闷下:“可以回去给你主子交差了。”
赏雪张了张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沉默着端着药碗出去了。
“她情况如何?”
“奴婢每日看着小姐喝药,主子不必担心,只是……”赏雪皱了皱眉,还是没将东绫婉那番话说出来,只道,“一路车马劳顿,小姐似是有些禁不住。”
萧乾握拳抵唇闷咳了两声,沉默片刻后,道:“陈焕,行军慢些,不必急着回都城。”
“那辽歌那边的军务……”陈焕迟疑道。
“辽歌有阿霄坐镇,出不了乱子。你让仲演传书回去,军务稍往后余上半月,若是紧急,便让阿霄看着办吧。”
陈焕皱着眉头,若是梁公子能自个儿拿主意,便不会催着主子回去了!
陈焕才想开口,却不想正看见赏雪给他打眼色,只得硬生生见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杨大人都劝不动的事情,何况是他!
“她如今身侧没个近侍,赏雪从前便是照顾她的,对她的习惯较为熟悉,一切顺着她的意来,吃穿用度皆照顾周到了,她如今病着,莫让她闹心。”
“是。”
“嗯,下去吧!咳咳。”
人一病便容易犯懒,东绫婉自然也不例外,天才将将下黑,东绫婉就用过晚膳回房睡了。
萧乾来时赏雪才从房内出来,看见萧乾时微微一怔,自从塞北启程那日算起,主子虽一直关心着小姐的情况,却未曾来看过一次。两个人离得不远,两个月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也不知这二人是怎么了!
“睡了?”
“睡了。”
萧乾抬手,赏雪便知趣地福了福身退开了。
东绫婉睡觉时不喜光,晚上不仅不许点灯,连窗户都要遮起来,防止月光透进来。故而,萧乾进门时,屋中一片漆黑,厚重的床幔将人完全隔绝那片狭小的空间中。
轻轻撩开床幔,萧乾看着床上的人儿,影影绰绰,不是很真切,透过一抹难以捕捉的亮光,可以隐约看清她手中抓着被子,睡的似乎不是很安稳。
萧乾的眸中划过疼惜,东绫婉,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何如此不安?
萧乾点了她的睡穴,随后才轻轻将她的手打开,放进了棉被里。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扫过,将她微蹙的眉尖抚平,睡梦中的东绫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触碰,脸颊微微动了动。
东绫婉,不要再折磨我了,你可知看到你与别的男人那般默契,看到你与别的男人依依惜别,我有多难过?
上天为何要在我们相遇之后又让我们分开十年?为何要在这十年中加进一个萧巡?若当年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是我,一切是否会不同?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补足这十年的空缺?
东绫婉,我拿一切宠你护你,从此,眼中心中只有我一个,可好?